第125章
纪云廷回头,只见奉剑依旧背对着他坐在蒲团上,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紧张。
然后,纪云廷看到,奉剑头顶,那对平日里被术法小心隐藏起来的、毛茸茸的黑色犬耳,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在柔软的发丝间轻轻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条同样毛色、看起来蓬松柔软的黑色狗尾巴,也自他身后垂下,尾尖有些不自在地在地面上扫了扫。
奉剑的那对敏感的犬耳尖端,都染上了一层薄绯。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难以启齿的羞怯和豁出去的勇气,混在微弱的气流里,轻轻飘向纪云廷:
“您……要不要……玩……?”
话音落下,寝殿内陷入了另一种极致的安静。
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和奉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震耳欲聋。
他紧张地等待着,尾巴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藏匿。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大胆的示好与邀请,也是奉剑最引以为耻的一面,彻底袒露在他仰望了三百年的神明面前。
吃了熊心豹子胆做是一回事,可是做完了站在原地等待又是另一回事,简直是更加煎熬百倍。
奉剑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烫得他几乎要晕厥。
归根到底,其实是因为嫉妒。
自从他看到主人站在那片狗尾巴草丛边,用那握惯了仙阙剑、斩妖除魔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捻弄着毛茸茸的草穗时,奉剑真的嫉妒了。
主人……竟然会喜欢玩那个。
那粗糙的、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都能引得主人驻足,引得纪云廷那总是冰封般的眉眼间,流露出难得的、近乎慵懒的惬意。
那么……自己的尾巴呢?
虽然自己的尾巴是狗尾巴,是黑色的,但它也是毛茸茸的,或许、或许主人也会喜欢吧?
这个想法让奉剑羞耻得脚趾都蜷缩起来,却又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奉剑太喜欢那一刻的纪云廷了。
褪去了宗主的威仪,卸下了复仇的冷厉,只是单纯地、像个发现了新奇玩意的少年,带着一点纪云廷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闲适与好奇。
那样的主人,真的太鲜活,太生动了。
让奉剑根本无法移开眼睛,只想让那光芒停留得更久一些,再久一些。
所以,奉剑不得不承认,他心底深处,其实是有点嫉妒那些狗尾巴草的。
它们何其幸运,能那样轻易地得到主人的垂青,被那修长的手指触碰、捻弄。
而他,却只能在一旁看着,连靠近都带着忐忑。
所以,奉剑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做出了这个近乎献祭般的邀请。
可是真的发出了邀请之后,奉剑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尾巴尖无意识地在地面上划着圈,耳朵高高竖起,捕捉着主人那每一丝细微的动静。
他怕听到拒绝,怕听到嗤笑,更怕……听到主人离开的脚步声。
就在奉剑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他听到了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纪云廷并没有离开。
他脚步很轻,缓缓走到了奉剑面前。
奉剑不敢抬头,视线只能及纪云廷腰间束着的玉带,和那白色袍服下摆的繁复云纹。
然后,他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落在了他头顶那对因为紧张而微微抖动的黑色犬耳上。
指尖触碰的瞬间,奉剑整个人猛地一颤,喉咙里溢出了一声极轻的、压抑不住的呜咽。
那触碰太过轻柔,也太温柔了。
真的像是小狗……
纪云廷先是轻轻摸过奉剑耳廓边缘敏感的软毛,感受到那惊人的热度和平重的颤抖,动作顿了一下。
然后,他的手掌缓缓下移,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揉了揉奉剑柔软的发顶,最终,落在了那条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垂落在地的黑色尾巴根部。
奉剑浑身僵直,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放在火上炙烤的糖,快要融化了。
纪云廷的手指顺着尾巴的脊线,轻轻梳理了一下那蓬松柔软的毛发。
触感果然比狗尾巴草更加绵密、温暖,带着生命独有的弹性和温度。
“你觉得,我想玩你的尾巴?你……”纪云廷微微挑眉。
纪云廷没有说完,但奉剑已经羞得无地自容,因为他那条由于被触碰而开始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摇晃起来的尾巴。
就像是想要讨好主人的小狗一样,会自己摇尾巴。
真的是一点都不听话的尾巴!
奉剑耳朵红的要滴血了:“主人。”
纪云廷看着手下这条诚实地表达着情绪的黑色尾巴,再看看奉剑这副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模样,心中有种很胀的感觉。
原来,爱也会让人变得如此可爱。
会让这只总是小心翼翼的小狗,鼓起勇气,献上自己最柔软的耳朵和最敏感的尾巴。
“嗯,我在。”
纪云廷笑了笑,继续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梳理着那条柔软的黑色尾巴。
不可否认,手感很好。
可是对于奉剑来说,主人的指尖陷入温暖的绒毛,又轻轻滑出,带来细微的痒意,如同羽毛搔刮在奉剑的心尖上。
导致奉剑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像泡在温水里,连脚趾都蜷缩着。
过了不知多久,纪云廷才松开了手,那条重获自由的尾巴马上就缩起来,就像被玩的过头了一样。
见状,纪云廷重新在奉剑身边的蒲团上坐下,目光落在奉剑低垂的、泛着润红的侧颈上。
“这段时间,谢谢你。”
纪云廷缓缓道,语气是审慎与认真,
“我好像……稍微懂了一点,什么是爱。”
奉剑的心微微一提,屏息听着。
“会想靠近,想触碰,看到你慌乱害羞的模样,会觉得……”
纪云廷斟酌了一下用词,
“会觉得很有趣,心里是满的。看到你因为我的举动而开心,我也会觉得很好。”
不过说到这里,纪云廷顿了顿,眉宇间依旧带着未能完全参透的困惑,坦诚道:
“但我觉得,我还是懂得太少了。”
这对几乎从未懂过情爱的人而言,爱,真的真的是一个全新的、远比任何剑诀道法都要复杂深奥的东西。
爱可以纯粹到极致,也可以复杂到极点。
奉剑抬起头,无比真挚地说:
“主人,这段时间,属下觉得很幸福。”
其实,这样就够了,真的足够了。
能待在主人身边,能被这样温柔地对待,对奉剑而言,已是曾经连仰望都不敢奢求的极致。
纪云廷却说:“可我反倒觉得,我应该给你更多。”
奉剑茫然地看着纪云廷。
然后,纪云廷凝视着奉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
“要不要和我成亲?”
奉剑在这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自己幻想过头出现了幻听。
而纪云廷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石化般的反应,继续承诺:
“昭告天下,缔结同心契,三生石上刻姓名。”
“从此,轮回百世,辗转千回,姻缘永不断。”
这几句话,完全是奉剑就算连做梦也不敢想的话。
而死,最初的狂喜浪潮退去后,露出的便是深植于骨髓的现实与自卑。
就像磅礴的海浪一样,打上来,最后退却,露出的是一片贫瘠的礁石。
奉剑眼中好不容易点起来的光亮,迅速黯淡下去。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垂下头,浓密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翻涌的痛苦与挣扎,唇角牵起苦涩的弧度。
奉剑摇了摇头,声音低哑,带着近乎哀求的意味:
“能得主人此言,属下虽死无憾。”
他笑了笑,好不容易才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但是,属下也知道,属下本就是痴心妄想。属下配不上主人的。”
“配不配得上,不应该由我说了算吗?”纪云廷反问。
“我认为你配,你便配。这世间,还有谁能越过我的判断?”
奉剑抬头,迎上主人的目光。
其实可以说是自卑,也可以说是无奈。
很多东西理论上来说确实应该众生平等,可是众生真的平等吗?
弱肉强食,一向如此。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奉剑一路走过来,已经遭受了太多太多的鄙夷了,太多太多的排斥了,很多伤口不会呈现在身体上,只会在心里,永不愈合,不断的腐败、溃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