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亚父。”
君王的声音如同耳语透过屏风传来,带着灼人的热度,“这,便是亚父说的大逆不道么?”
回应他的,只有更为急促的呼吸,和
那隐忍的吞咽声。
陆猖点了点头。
“……呵。”
姬政低笑一声,带着几分了然与愉。
他并未急着拉陆猖起身,反而好整以暇地,一手从容拿回自己的腰带系上,另一只手则抬起,用指腹轻轻擦过陆猖的嘴角,动作带着亲昵与占有。
他俯身弯腰,拉近彼此的距离,直到呼吸可闻,然后在陆猖闭着的眼睑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随即滑至高挺的鼻尖,声音低沉而诱人:
“亚父方才那般,是为何?”
陆猖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已褪去了片刻前的迷离,恢复了惯有的沉静,却又比平日多了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然。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年轻帝王,清晰地唤道:“政儿。”
这一声,不再是以往臣子对君王的恭谨,其中蕴含的复杂情感,唯有,当局者方能体会。
姬政脸上的笑意收住了,他愣了愣,真的已经很少听到这个称呼了。
他伸出手,这次不是擦拭,而是轻轻抚上陆猖的脸颊,指尖感受着那微凉的、带着水汽的皮肤。
君王的目光灼灼,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语气笃定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朕知道了。”
“亚父是愿意了……要做朕的凤君,是不是?”
闻言,陆猖没有避开他的触碰,也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姬政,看着这个他一手教导长大,如今却反过来将他牢牢掌控的年轻帝王。
他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势在必得,也看到了那强势背后,或许连姬政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一丝隐晦的期待。
许久,陆猖极轻、却又极重地,应了一声:“是。”
一个字,轻飘飘,却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勇气,打破了他坚守半生的伦常枷锁,也将他余生的命运,彻底与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捆绑在一起。
姬政眼底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那是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满足。
他终于直起身,同时也将跪在地上的陆猖一把拉起,力道之大,几乎将人带入怀中。
“亚父,你终于是朕的了。”
——
册封陆猖为凤君的圣旨正式颁告天下时,朝野震动。
越佐接到消息时,正在和几个老兄弟喝酒压惊,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呛得满脸通红。
“凤……凤君?!!”
他猛地跳起来,围着桌子转了好几圈,抓着脑袋,
“不是……这……大将军他……陛下他……这……”
语无伦次,只觉得这世界变得太快,他完全跟不上。
别说越佐了,整个朝野都炸开了锅。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无人不在议论这桩惊世骇俗的婚事。
“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老学究们痛心疾首。
“大将军虽然是地坤之身,但是他位列朝堂已是特例,如今竟要入主中宫,这……这伦常何在!礼法何存!”
“陛下这是被妖孽迷惑了心智吗!”
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向姬政的御案,劝谏的、死谏的、引经据典痛陈利害的,不计其数。
言官们甚至集体跪在宫门外,以求陛下收回成命。
然而,姬政对此的回应只有无视。
他干脆利落地将那些言辞最激烈的奏章留中不发,甚至将几个带头闹得最凶的官员寻了由头调离了京畿要职。
君王的态度强硬而明确:此事已定,绝无转圜余地。
姬政无视了所有的反对声浪,他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另一件事上——为陆猖加封。
除了“凤君”这个等同于皇后的尊位,他更是一连下了数道恩赏的旨意:追封陆猖早已蒙冤逝去的家族,赐下丹书铁券;将收服的骊国部分富庶城池划为凤君的汤沐邑。
钦天监奉旨夜以继日地推算良辰吉日。最终,大婚之期定在了三个月后的一个黄道吉日。
而陆猖,反而显得异常平静。
他搬入了姬政特意为他准备、紧邻皇帝寝宫的“昭阳殿”,坦然接受了所有审视、非议或是好奇的目光。
他依旧会过问军务,在昭阳殿的书房里,与姬政一同批阅奏章,商讨国事。
越佐终于在某次觐见时,忍不住问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
“将军……您……您真的想好了?这条路,可不好走啊。”
陆猖放下手中的朱笔,抬眼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嘴角浮现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容。
“路是人走出来的。”
他轻声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历经千帆后的释然与坚定,
“以前,我的路是守护这江山。现在,不过是换一种方式,同时也守护陛下罢了。”
——
大婚之日,整个京城万人空巷。
通往皇城的御道两旁,早已被侍卫肃清,挤满了翘首以盼的百姓。
他们既想一睹贵人真容,更想看看,那位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如今却要成为凤君的大将军,究竟是何等风采。
皇宫之内,更是铺天盖地的红。
吉时将至,昭阳殿内。
陆猖并未穿着传统地坤婚嫁的繁复凤冠霞帔。
他身着一套特制的玄色婚服,面料是顶级的云锦,庄重而威严,宽大的袖口与衣摆却又保留了武将常服的利落。
墨发以一根简单的赤金嵌宝发簪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依旧锐利,此刻却难得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凤眸。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恍如隔世。
曾经,陆猖以为自己的一生终点会是马革裹尸,或是鸟尽弓藏,从未想过,会穿上这样一身衣服,走向另一个人生。
钟鼓齐鸣,礼乐喧天。
大典在殿前举行。
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于广场两侧,神情各异,有好奇,有审视,有不以为然,却无人敢在此时表露半分。
姬政头戴十二旒冕冠,立于高高的丹陛之上。
他目光灼灼,望着那从昭阳殿方向,沿着铺陈开来的红毯,一步步沉稳走来的身影。
陆猖的步伐不快,却极稳。
他无视两侧投来的无数道目光,只是平视前方,望向那丹陛之上,唯一的身影。
毕竟是大婚之日,陆猖整个人仿佛一柄即将归鞘的绝世名剑,收敛了沙场的锋芒,却沉淀下更为厚重的气势。
陆猖走到丹陛下,依礼停下。按照旧制,他此刻应行三跪九叩之大礼。
然而,高台上的姬政却一步步从丹陛上走了下来!
在百官惊讶的目光中,姬政走到了陆猖面前,伸出手,没有给他跪下的机会,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凤君,”他声音不大,却带着笑意和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朕同行。”
——
时光荏苒,又是一年深秋。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姬政伏在堆满奏章的御案上,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他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显然是连日操劳所致。
朦胧之中,他仿佛又置身于那片熟悉的黑暗虚空。
一点温润的光芒亮起,那颗赤红鎏金的琉璃心无声悬浮在他面前,光华流转,静谧如昔。
姬政看着它,心中已无第一次相见时的惊疑与愤怒,反而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琉璃心依旧带着那平板的机械音,却似乎多了温和:“姬政。”
姬政静立不语,等待着它的话。
“恩仇易解,真心不负。”琉璃心的光芒微微闪烁,“切记——怜取眼前人。”
话音落下,那琉璃心便化作点点星辉,融于无尽的黑暗之中。
……
姬政缓缓睁开眼,御书房内熟悉梅香与淡淡的墨香萦绕在鼻尖。
他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玄色绣金龙的厚实披风,正是陆猖平日里惯用的那件。
心中微微一动,姬政侧过头,便看到了那个坐在他身侧不远处的身影。
陆猖穿着一身深青色的常服,墨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正就着明亮的烛光,手持朱笔,专注地批阅着那些他尚未看完的奏折。
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长睫低垂,落下一小片阴影,那双惯常执剑握缰、布满薄茧的手,此刻握着纤细的朱笔,动作却沉稳流畅,批注的字迹刚劲有力,与他的人一般,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