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什么?!”
  顾文匪的意识如同被惊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轰鸣声在回荡。
  这怎么可能?!他是先皇后之子,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怎么会……不是父皇的儿子?!
  “你的母后,先皇后闻氏,”
  琉璃心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如锤,敲打着顾文匪摇摇欲坠的认知,
  “在入宫前,原本有一位情深义重的青梅竹马,两人早已互许终身,甚至已然珠胎暗结。那时,她已有了近一个月的身孕。”
  顾文匪愕然无语,仿佛被定在了这骇人的真相之中。
  琉璃心继续叙述着那段被尘封的宫廷秘辛:
  “然而,命运弄人。就在此时,先帝,也就是你的父皇,看中了你的母后。”
  “闻家虽是大族,却也不敢违逆圣意,最终只能将已有身孕的女儿嫁入宫中。这个孩子,便是你。”
  顾文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他一直以来自傲的天家血脉,所谓的血统,所谓的正统,在此刻顷刻间崩塌瓦解。
  “三年前那场寿宴风波,”
  琉璃心揭示出最终的关联,
  “表面是因你献上垂死老鹰,触怒龙颜。实则,是因为二皇子顾文耀不知从何处探知了此事端倪,并向皇帝告发。”
  “皇帝暗中命朝权去查证此事真伪。而那时,你正积极谋求与丞相府的联姻,势力扩张,更令皇帝心生忌惮与疑虑。”
  “朝权他将此事查了个证据确凿。所以,那头老鹰本身并不重要,它只是一个导火索,一个借口。”
  “真正的原因是皇帝已然知晓你并非他的亲生骨肉,他岂能容一个外人,继承他的江山社稷。”
  真相如同冰水,浇灭了顾文匪心中积郁三年的部分怒火,却带来了更刺骨的寒意与荒谬感。
  但随即,顾文匪捕捉到琉璃心话语中最大的矛盾,反问:
  “若真如你所言,父皇既已知晓真相,视我为野种,为何如今又下旨,让我持虎符,领中都军十万前去拨乱反正?这岂非自相矛盾。”
  琉璃心光芒稳定,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给出了一个更具颠覆性的答案:
  “因为,经过朝权后来的进一步查证,你的二弟顾文耀……也并非皇帝血脉。”
  顾文匪愣了愣。
  琉璃心缓缓道出这堪称讽刺的真相:
  “皇帝大概是觉得,你对此惊天秘密尚且一无所知,或许还能瞒得住你,利用你一时,先去平定已知晓自身身世、故而狗急跳墙举兵造反的二皇子。”
  “在他心中,你们二人,都已不再是他的儿子,这江山,他宁可交给一个尚且不知真相的你暂时稳住,也不能容忍一个知晓真相且已造反的野种夺去。”
  “你尚且还能孝敬皇帝,重新护卫王权,二皇子可是真真实实造反的。”
  这接连的真相,一层层剥开了皇室荣耀表皮之下,那最不堪、最污秽的内幕。
  还真是可笑啊,本朝一共就两个皇子,却没有一个是当朝皇帝的亲生血脉。
  顾文匪在虚无中沉默了。
  原本以为,三年的流放生涯,早已将他的心志锤炼得坚如铁石。
  他从尸山血海的阴谋和北境的苦寒中活了下来,自认已能承受命运给予的任何考验。
  却万万没想到,在这里,还有一个足以将他整个人生根基彻底掀翻的“大难”在等着他。
  顾文匪,自诩天潢贵胄,竟非真正的王室血脉。
  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甚至一时压过了对真相本身的震惊。
  ——此事,绝不能泄露分毫!必须死死捂住,带入坟墓!否则,不仅仅是失去争夺皇位的资格,更是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顾文匪心神剧震,急速消化这惊天秘辛,并权衡其中利害关系之际,琉璃心似乎还欲再言,却突然光芒急促地闪烁起来,机械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紧迫感:
  “嘶,不好,你还是快醒吧!”
  “等一下……!”
  话音未落,顾文匪只觉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传来,整个意识如同从万丈高空急速坠落!
  意识从混沌的幻境被猛然拽回现实的刹那,五感如同潮水般汹涌复苏。
  身下是冰冷粗糙的营帐地面,寒意透过薄薄的铺陈直刺骨髓。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一丝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混杂着炭火熄灭后的余烬味道。
  帐外,北风卷着雪沫,发出永无止境般的呜咽呼啸。
  而比所有这些感知更为尖锐、更为致命的,是脖颈间那一点冰冷刺骨的触感!
  有利器!正死死抵在他的咽喉!
  顾文匪瞬间猛地睁开双眼,眼底却已清晰映出眼前之人的面容——是朝权!
  朝权竟骑跨在自己身上,猩红的官袍松散,只随意披着一件外衣,露出大片雪白而单薄的胸膛。
  墨色的长发凌乱地散落,有几缕黏附在汗湿的额角与脸颊。
  而那张秾丽至极的脸上,此刻竟然是决绝。
  朝权一只手紧握着之前用来切割烤兔肉的匕首,锋利的刀尖死死抵在自己的颈动脉上;另一只手,竟抓着一个沉重的青铜烛台,将烛台那尖端最为锐利的部分,同样对准了顾文匪的喉咙。
  这分明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顾文匪心中大惊,电光火石之间,求生的本能超越了思考,他一瞬间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攥住朝权握着烛台的手腕,用力向外猛地一拧一夺!
  “呃!”
  朝权确实是没想到顾文匪这么快就醒了,猝不及防,吃痛之下,烛台脱手,“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他显然没料到顾文匪会在此刻突然醒来,且反应如此迅疾。
  一击失利,朝权眼中狠色更浓,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另一只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朝着顾文匪的脖颈狠狠刺下!
  顾文匪眼神一厉,空着的另一只手精准探出,死死捏住了朝权持刀的手腕。
  “呃!”
  巨大的力道让朝权手腕剧痛,指节发麻,匕首再也握持不住,被顾文匪轻易反手夺过。
  形势瞬间逆转!
  顾文匪腰腹发力,猛地将身上的朝权掀翻,随即翻身而上,用全身的重量将朝权死死压制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只手如同铁箍般狠狠掐住了这该死的阉人那纤细的脖颈
  “咳……嗬……”
  朝权被掐得呼吸困难,苍白的脸颊因缺氧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乌黑的长发在尘土中铺散开来,更衬得那张脸凄艳绝伦。
  他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顾文匪,嘴角竟扯出一抹苦涩而破碎的笑意。
  顾文匪怒火攻心,夺过来的匕首还握在手中。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将那锋利的匕首猛地朝着朝权的脖颈旁边狠狠扎下!
  “噗”的一声轻响,匕首深深没入冻土,紧贴着朝权的颈侧皮肤,冰冷的刀锋甚至擦过了他的动脉,割断了几缕散落在地上的墨发。
  顾文匪俯下身,灼热的、带着滔天怒意的呼吸喷在朝权脸上,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充满了不敢置信:
  “朝权,你竟敢杀孤?!”
  第36章 劝生
  刚才, 当顾文匪毫无征兆地软倒,朝权正蜷缩在角落,先是愣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 跪在顾文匪身侧,伸出微颤的手指,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对方的脸颊——冰凉,但呼吸尚存, 只是陷入了深度的昏厥。
  是……天赐良机?
  这个念头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朝权心底最阴暗、也最隐秘的角落。
  那被他用麻木和顺从层层包裹起来的、疯狂而绝望的念头,破茧而出。
  ——杀了顾文匪,杀了这个自己曾经爱过恨过的男人。
  ——然后, 结束这一切。
  这并非一时冲动。
  朝权恍然惊觉, 或许从他踏上前往罔州这条路的那一刻起,这个念头就已如影随形。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是圣命难违?是心存侥幸?还是……潜意识里,他就已经为自己和顾文匪选好了这条唯一的、共同的归途?
  朝权这一路上忍受着顾文匪的折辱, 像一具行尸走肉,或许……不是因为他还眷恋这尘世,而是因为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像此刻这般,能够靠近顾文匪、并且终结这一切的机会。
  殉情。
  这个词浮现在脑海时, 朝权自己都感到一种荒诞的可笑。
  他们之间, 还有“情”可言吗?或许只剩下恨, 以及被恨意扭曲的、不甘消亡的执念。
  当年深宫。
  那是一座用金碧辉煌堆砌起来的巨大牢笼, 那里的每一个地方都带着腐朽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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