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辰时三刻早过了,安童急得不行,“这楚公子人怎么还没来?”
吉童记着小少爷的交代,连忙劝道:“可能是路上耽搁了,我们再等等。”
赵慕萧倒不着急,静静地坐在亭中。在等待的半个时辰中,有三对友人依依告别,有马车偶尔穿行而过,有采药人背着竹筐上山,有船夫在江上撒网打鱼。只是没有信上约见他的穿白衣的未婚夫。
赵慕萧坐累了就站起来走走,在竹丛中扒拉出一根竹子,他便想起了师傅从前教他做洞箫,以定神养性。正无事干,他就去江岸边漂洗竹子,取怀中火石点火烤竹并掰直,再抽靴中匕首截断竹子头尾,在竹林间找到一根废弃细铁棍打通竹子内膛。
安童和吉童看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怎么看起来这么无害的一个人,又带火石又带匕首,劲还这么大,居然能通竹节。
正在这时,赵闲睡饱了醒来了,本以为能看见赵慕萧焦躁愤怒的样子,谁知道对方竟然不紧不慢地在做洞箫?气得咬牙切齿,暗道真是白痴!还真等这么久!
赵慕萧见他醒了,唤他过来一起。
赵闲扭头上了马车,道:“你自己做吧!”
他要去另一边,看看那姓楚的是什么样,痛快一下。
赵闲走了,赵慕萧便继续通竹节。楚公子还没来,他再等等。况且晴岚亭这儿,景色真是幽静,他很是喜欢。
又过了一两个时辰,安童躺在亭子里的石桌上睡醒了抱怨,赵慕萧正在握着匕首给竹子开吹口,发觉江山行来一艘散着饭香的船,又忽然听得浅浅马蹄声,踏着林间碎叶。
赵慕萧竖起耳朵,循音看着南方竹径。片刻后,他只见光影斑驳摇曳的林间,出现一团闪着亮光的异物。他仔细辨认,当是白衣公子骑马,迎光慢悠悠而来。
声音渐近,人马渐到跟前,似乎停下了。
赵慕萧呆愣愣地仰头看着马上,意识到刚才闪过的光,也有可能是这位公子手上勾着的物件发出的。
赵慕萧见他停在自己面前不走了,不由地紧张起来。
安童眼尖,忙到他耳朵小声说:“大少爷就是他!孙伯跟我说过,当年两家交换的婚约信物是一对双童嬉戏图的玉坠,正是他手中的那个!”
赵慕萧恍然,于是问:“公子可是姓楚?”
白衣公子似乎俯下了身,凑近看他,并没回答。
赵慕萧看不清他的细微表情,安童说:“少爷他没否认,还在打量你!肯定就是姓楚的!”
白衣、信物、姓楚。
那便是他了!
算起来,赵慕萧足足等了一上午,两个多时辰呢!
赵慕萧有点委屈,又有点埋怨,“你怎么才来?我都饿了。”
林间风声簌簌,明光耀耀。
赵慕萧看着他。
未婚夫不知为何,静默片刻,才道:“久等?”
第4章
偏僻之地的山下林间,苍幽浓绿。
褚松回勾着红绳玉坠在指尖摇晃,踏马踩过落叶,正欣赏意外遇见的好景。
古朴的亭子里,一个穿着单薄月白衣衫,兔子一样的小少年正攥着匕首,给竹子挖吹口。耳朵倒是灵敏得很,他还没走近,他便看过来了,表情呆愣愣的,眨着眼睛,那双眼睛倒是非常漂亮,黑白分明又润亮,只是转得很慢,似乎有些视物困难。
褚松回坐在马上,看了一会。
听见他说的话时,不禁笑了一下。
这些年想接近他的人数不胜数,刺杀或是勾引的伎俩他早已司空见惯。不过还从未有人像他这样笨,手段如此拙劣的。可要说拙劣吧,偏偏他竟也能准确地摸到自己的必经之路。
而褚松回这趟消夏,在曲州时总被打扰,他烦得很,所以转道灵州可是秘密出行,他是怎么知道的?
褚松回疑心更重,面上不表,正巧他无聊,有意将计就计找找乐子,于是收起玉坠下马,走近几步,道:“既饿了,那我请你吃饭如何?”
赵慕萧歪着脑袋看他,有些迟缓,心想这未婚夫的声音可真好听,比他听过的所有人的声音都要好听,清冽微沉,泠泠如石溪泉流。在赵慕萧眼中,他模糊的样子也比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看样子应当是挺拔的公子。
褚松回见他一本正经地盯着自己,装得倒是有模有样,真像个看不清的小瞎子。褚松回没什么好耐心,又问他一遍。
“咕——”
回过神来的赵慕萧捂着小肚子,有些尴尬地笑笑。
亭后江山停着的画舫开了窗,食香飘散,方才赵慕萧便闻到了,这会画舫移近岸边,食香更是浓郁,诱得等了好久的赵慕萧肚子咕咕叫。
他忙道:“好,多谢楚公子。”
说着,当着褚松回的面,毫不遮掩地将匕首插回靴子里,将还没做完的洞箫藏在竹丛底下,亦步亦趋地跟在白衣公子身后。
褚松回心想,可真会吸引他注意。
赵慕萧跟着褚松回上了画舫二层,坐在窗边,对面便是未婚夫。这画舫精致奢华,又提前准备了一桌子菜,怎么想都觉得出乎意料。
他记得父亲说过,楚家被贬后只当余州做个小官,平生虽攒了许多积蓄,但秉承清贫之道。可这么好的船,都快比上他被掳给玄衣侯的那艘了,应该很贵的,还有这些菜,他这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丰盛至极。原来楚大人的儿子很讲究排面。
而且这个未婚夫明明约的辰时三刻,他都迟到两个多时辰了,却一句主动开口的解释都没有。
阿闲说的对,真是无礼。
赵慕萧有点憋屈,正好真饿了,一个劲地夹菜填肚子。
褚松回见他只夹面前的几个菜,还避开酸红藕、光明虾炙、茱萸鱼等带红色的菜,这么一筛的话,他就一直在吃嫩葱豆腐、槐叶冷淘、桂花鱼翅这三道,吃饭慢吞吞的,吃相倒是不错,颇有几分赏心悦目。
褚松回握着盛有淡粉色酒液的琉璃杯,啧了一声。
这群人倒是会挑选,也不知从哪找来这么漂亮的小少年。只可惜啊,他真的不吃这套。
这小少年也是不甚上道,他还等着看他要耍出什么把戏呢,结果却一句话也不说。
哦,或许这就是他的小心机。
“叮”的一声,上好琉璃盏被扣在桌上,褚松回问:“好吃吗?”
虽然对方傲慢,但爹娘说了,咱们要有礼节。赵慕萧点头道:“好吃。”
然后继续吃。
褚松回道:“就这个?”
从前那些想要接近他的人,哪个不是妙口生花?光是一道吃食,便能品出百转千回的诗赋。到了他面前,就剩两个字,看来还真换招数了。
他再问:“怎么个好吃法?”
赵慕萧听他这语气,似乎嫌他敷衍?可好吃就是好吃,要怎么展开呢。赵慕萧又是个文盲,不会表达。冥思苦想,终于想到原先流浪时,听过一个疯疯癫癫的乞丐总是吹嘘曾经尝过宫里御膳房的菜,如何如何惊为天人的。
赵慕萧就说:“好吃得像御膳房做的菜。”
这样总行了吧?
褚松回眸中更有深意。这桌菜还正是御膳房所做。他这个人口味挑,吃不惯外面的菜,便央求皇上同意他带个御厨随行。
赵慕萧听他好像满意了,便继续吃嫩豆腐。
“这儿这么多菜,怎么就吃那三样?”褚松回看着他的眼睛,“你看不见?”
赵慕萧应声,“不知道红色的是不是辣口,我不能吃辣的,眼睛会疼。”
褚松回在他面前摆了摆手。
赵慕萧解释道:“我生病烧坏了眼睛,但能看得见,只是看不清。”
“噢,看不清啊。”
那还能玩匕首,削竹子做洞箫?褚松回语气轻飘飘,“那行,想吃什么,我来给你夹。”
他绑起袖子,将茱萸鱼、姜辣萝卜等几个辣菜拿到另一边去,重新摆盘,“虽然看起来红,不过都不辣。还有这道荷叶鲈鱼,天下名菜,淋上料汁,便是人间美味。”
他边说,边取来装料汁的小碗,不躲不避地从袖中拿出一小包纸,撒入白色粉末,再搅拌一番,随后淋在荷叶鱼上,香气扑鼻,格外诱人。
褚松回将荷叶鲈鱼这道菜,放在赵慕萧的面前,含笑道:“尝尝?”
这下了毒药的鱼,看看他敢不敢吃。
赵慕萧哪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只当褚松回撒盐或者其他调味品呢。他早被这道菜香迷糊了,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果真十分鲜嫩,好吃得不得了。
他眼神明亮,“真好吃,谢谢楚公子。”
褚松回意外了一下,竟真的吃了,倒是能豁得出去。
赵慕萧吃到了更好吃的,开心,未婚夫给他夹菜,人好像还挺好的呢,不像无礼之人。他想了想,便开口问:“楚公子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久才来。”
褚松回看出他的意图,打探消息。不过他也没什么要藏着掖着的,随口道:“路上遇了土匪,耽搁了会,不过无妨,没耽误这精心准备的画船午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