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沈元惜想着改如何转移话题,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书房的木门被轻扣了两下。
  “进”
  “河东商会陆氏掌事人,特来拜会姑娘。”元宵低声道:“他硬要进来,奴婢不敢拦,人现下已在正厅候着了。”
  沈元惜听闻后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给了赵晴婉一个“安心”的眼神,独自去正厅会会这位陆老板。
  隔着很远,沈元惜就闻到了一股脂粉味儿,虽然过于浓烈,却难让人心生讨厌。
  “陆老板,真是久仰大名。”
  “元姑娘,才是久闻不如一见啊。”
  沈元惜自觉坐到了主位上,端起茶盏,眼神打量着次座的男子,陆浔同样也在看她,沈元惜好不客气的瞪了他一眼,带有警告性。
  陆浔很自然的挪开,开门见山道:“听闻贵府有八千多颗珍珠?”
  “都是些次品,上不得台面。”沈元惜眸色淡淡。
  “要的就是次品,元姑娘应当听说过,陆家是做脂粉生意的吧?”陆浔眯起一双狐狸眼,笑得招摇。
  沈元惜别过头,静静注视着杯盏,缓缓开口:“陆老板想以珍珠为原料,做脂粉?”
  “元姑娘懂得倒是多,如今京都有一种‘珍珠玉颜霜’,深受贵眷喜爱,只因原材料稀少,供不应求。”陆浔抛给她一个媚眼,沈元惜只当没看到,反问:“珍珠价格昂贵,我手中却有不少,陆老板想全部吞下?”
  “物以稀为贵,若没了‘稀’,价格自然高不到哪去,在下愿意以市价五成的价格,买下姑娘手中所有的次品珍珠。”陆浔开场直接把价格压到了低于心理价三成。
  “七成,我最多让利三成。”沈元惜深谙拉锯之道,笑着看对方,“若不接受,陆老板就请回吧。”
  “六成,这是我的底线。”陆浔对七成的价格很是心动,但还是继续压价。
  “好!”沈元惜喜笑颜开,轻拍了下桌案,“我现在就拟契书,叫丫鬟去清点珍珠,陆老板可不要反悔啊。”
  “自然。”
  陆浔没想到沈元惜这么果断,突然有一丝后悔,总感觉像是被坑了。
  但低于市价四成的价格,别处绝对不会有。珍珠从来都不是买的越多越便宜的东西,前朝宦官曾献给天子一串108颗的佛珠,尚且需要抬一成价格才能收够数目。
  但陆浔不知道,珍珠对于沈元惜来说,只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普通饰品而已。
  天知道沈元惜有多愁手里这一堆不适合镶嵌首饰次品无核珍珠,老天有眼,送了她一个不差钱的冤大头。
  赵晴婉这时推门而入,见两人相谈甚欢,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沈元惜假装没看懂她的眼神,介绍道:“这是我府上大管事,赵夫人,这位是河东商会的陆老板。”
  “赵夫人,久仰。”
  赵晴婉没有寒暄,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起陆浔,警惕道:“陆老板,年轻有为啊,不过硬闯女子住宅,非君子所为啊。”
  “晚生失礼,实在是抱歉。”陆浔微微拱手,眼神闪躲。
  赵晴婉收回视线,看向沈元惜:“姑娘,方才郑大人着人送了些山珍来,今晚的菜加个清炒山笋,配些虾仁如何?”
  “都好,阿姐说得都好。”沈元惜笑容僵住,直白的盯着陆浔,就差把“你怎么还不走”写在脸上了。
  陆浔也尴尬得很,目光避开了沈元惜,作了个揖,“那就提前恭喜元老板了,到时可别忘了请在下喝一杯喜酒。”
  “我没……”
  “陆老板慢走不送!”
  赵晴婉和沈元惜同是开口,陆浔不欲自讨没趣,连连拱手,忙不迭告退。
  目送着人离开,沈元惜轻轻叹息,无奈的看着赵晴婉:“阿姐,我真的无意郑大人,身份有别,我不想被人指着脊梁骨说我攀高枝。”
  “这陆浔,是东河有名的花花太岁,你不要被他装出来的样子骗了。”
  “我对陆老板也没那个意思,只是谈生意而已。”
  “当真?”赵晴婉不信。
  “千真万确。”沈元惜心累,推着赵晴婉去了库房,当着她的面掀开了一个木箱,里面堆着的赫然是密密麻麻的珍珠。
  赵晴婉惊得合不拢嘴,虽听沈元惜提过养珍珠,但没想到有这么多。
  这一箱子河珠,即便品质参差不齐,也价值连城了。
  “陆老板愿以市价六成的价格,买下我手中所有的残品珍珠。”沈元惜咔哒合上箱子盖,眼中疲惫之意难掩,“这几日清点珍珠,又有的忙了。”
  “你快去休息吧,千万别把自己累坏了,这活我带着丫头们做就好,这个家还指望着你养。”
  沈元惜头尚且晕着,本就没打算自己做这些杂活,闻言摆摆手,温声道:“辛苦了。”
  而后她理所当然的做起了甩手掌柜,有点负罪感,但不多。如果资本家都像她这么有良心,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996打工人了。
  ·
  清点珍珠是个废时又废人的活,沈元惜吃了两块点心,一觉睡到半下午,慢悠悠的晃悠到库房,看清场面后,吃了一惊。
  郑熹也在这。
  堂堂县令跑到她家里来做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沈元惜揉了揉眼睛,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赵晴婉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反应过来。
  “元姑娘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郑熹笑道。
  沈元惜扭头就走,元宝眼疾手快的冲上来把门一插,“姑娘走这么着急做什么?”
  沈元惜用看叛徒的眼神盯着元宝,盯得小丫头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舔了舔唇角,“郑大人送来的点心可好吃了,姑娘不尝尝吗?”
  “元姑娘尝尝吧,这是我府上厨子做的,最合你们姑娘家的口味。”郑熹也跟着附和,说着打开食盒盖子,里面装着几碟摆盘精致的糕点。
  其中一碗冰荔枝杨梅汤,看得沈元惜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如今虽是初夏,暑气却有些燥得厉害,加之东洲气候湿热,没有空调的日子,沈元惜熬得格外辛苦。
  她也不矫情,端起那碗荔枝杨梅,坐到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冰凉酸甜的汁水入喉,沈元惜微微搅动着勺子,惬意地靠着椅背。她一身嫩黄色轻衫,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发鬓微乱,映在暗黄的烛光下,整个人显得格外温柔。
  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1
  郑熹突然想到这么一句,看得痴迷入神,一时没抓稳手中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滚落地满地都是。
  沈元惜余光瞥了他一眼,温润柔和的气质霎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极具攻击性的艳丽感,眼神中掺杂着精明与算计。
  凶点好,能镇得住家中恶仆,在外也不会受了欺负。
  郑熹如此想着,不敢再与沈元惜对视,弯下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珍珠。
  “咳咳,姑娘,你帮郑大人一下吧。”赵晴婉眼神暗示沈元惜。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沈元惜不情不愿的吃掉最后一颗杨梅,将核吐到骨碟里,才慢悠悠的捡滚落到自己脚边的几粒珍珠。
  “我来捡就好,怎敢劳烦姑娘。”
  郑熹悄悄看了沈元惜一眼,很快就垂下眼眸,脸也越来越热。
  突然一阵微风拂过他的脸颊。
  沈元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到了窗边,推开了窗子。
  天色渐暗,院子里池水微漾,偶然浮上来几抹红色,是那几尾命大的锦鲤,时不时被落到水面的雨点惊的四处窜。
  窗外的天空突然惊起一道雷,零星几滴雨水很快变得随着雷声越来越多,又快又疾,噼里啪啦地打在地面上。
  南方多雨季,元宅的排水槽做得极为精巧,积水顺着地面倾斜的坡度流入凹槽,再汇入水渠里,余留的泡过死人的污水被冲刷干净,只剩一渠清水。
  眼看着天越来越暗,雨势却丝毫没有要收歇的意思,赵晴婉趁机提出让郑熹留宿一晚。
  郑熹目光灼灼的看着沈元惜,眼中的情绪应当是在期待她的反应。
  窗外又响起几声闷雷,这大雨天的,把人赶走好像是有点不道德。
  沈元惜沉吟片刻,淡淡道:“那就留下吧。”
  “多谢元姑娘。”郑熹弯腰拱手,自觉请丫头带自己到客房休憩。
  这晚,赵晴婉又是与沈元惜一起歇息的。
  躺在床上时,赵晴婉依旧没有放弃劝沈元惜:“姑娘,我知道你和小郑大人郎有情,妾无意,但他原因为你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得了。”
  “他为我做到哪个地步了?”沈元惜反问。
  “他愿意等你守孝三年……”
  沈元惜打断她的话,“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就算他真的做到了,那也是他自愿的,不是我逼他的,我不是必须要给他回应的。”
  “你这丫头,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赵晴婉神色复杂,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说:“你若能跟了他,就不用过的这么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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