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事在人为。”孟令窈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牙人,“若能促成此事,不仅贵行的佣金分文不少,我个人另有酬谢。只看您肯否尽力了。”
她说着,一旁的苍靛不动声色上前,沉甸甸的荷包滑入了牙人手中。
牙人捏了捏荷包的分量,脸上挣扎半晌,最终咬牙道:“罢!孟小姐这般爽快人,我也豁出脸面试试!容我再去斡旋一二,若房主肯点头,必当尽力安排!只是……若他执意不见,孟小姐也莫要怪罪小人。”
“自然,有劳了。”孟令窈颔首。
所幸这牙人有些门路。两日后,他喜滋滋地来回话,说房主松口,同意在秦淮河畔著名的画舫斋见面一谈。谢净秋听说此事,自告奋勇要作陪,说是多个人多份力气,兴许能劝动房主回心转意。
到了约定时辰,雅间门外传来脚步声。伙计掀开珠帘,谢净秋看清来人后愣在当场,惊讶道:“表哥?”
王黎见到她也是一怔,随即温和笑道:“净秋?你怎么在这里?”
谢净秋连忙上前挽住他的袖子,热络地介绍道:“表哥,这位是孟姐姐,从京城来的。是你就好办了,孟姐姐与我如亲姐妹一般。这铺子你不卖也得卖!”
王黎闻言更是诧异,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片刻后才明白过来。他朝孟令窈恭敬一礼,面露歉意,“原来是孟小姐,实在抱歉。只是这铺子……我已经应了家中一个堂弟,说要给他开个布庄,这才……”
“表哥!”谢净秋不依不饶,“你那堂弟三天两头换主意,上回不还说要去扬州闯一闯?怎么又要在金陵开铺子了?表哥你就是太好说话,才总被他磨!”
孟令窈视线略过在王黎布满无措的脸,随即淡淡抬手,止住谢净秋,“净秋,无妨。买卖本重然诺。王公子有难处,便不要勉强了。”干脆利落,无半点留恋纠缠,倒叫王黎准备好的更多解释落了空。
他手指在袖下几不可察地一动,目光在孟令窈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垂眸道:“孟小姐通情达理,在下……惭愧。”
房主不愿出售,孟令窈也不好强求。只是看好了那处,再看别的都觉不够满意,钱掌柜等人都有些心急——铺面定不下来,后续的装修、进货、雇人等诸多事务都难以展开。
如此又过了两日,焦灼的气息在居所里弥漫,正当张先生站出来欲说些什么时,门房匆匆赶来。
“小姐,有位姓王的公子来访。”
第83章 更深露重 他终于俯下身,唇瓣温热,如……
厅堂中, 王黎一身玄色锦袍,用银线细细绣了大片莲纹缀在衣摆,既风雅又不失清贵。
见到孟令窈, 他未等寒暄, 便开门见山道:“孟小姐, 我今日冒昧登门, 是为石坊街那处铺面而来。”
孟令窈眸光微动, 静待下文。
“前日之事,我思来想去, 深觉不妥。净秋那丫头,回去后……”他苦笑一声, 眼中却含着几分宠溺与无奈, “几乎日日堵在我家门口,连我母亲那里都去告了状,说我不讲道理, 欺负她敬重的姐姐。更是将孟小姐在京中如何经营有方、如何见识不凡, 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他顿了顿,目光真诚看着孟令窈, “我虽愚钝, 却也知净秋心性纯良,眼光亦是上佳。她如此维护之人,必有非凡之处。再者, 我也与家中堂弟深谈, 他确实心意未定,知晓了铺子另有人看中,便也主动放弃了。思及此,深感前番反复, 实在有负孟小姐诚意。今日特来,是想问孟小姐,那石坊街的铺面,您是否……还愿意接手?”
峰回路转!钱掌柜在一旁听得几乎要抚掌叫好,强自按捺住激动,偏头看向孟令窈,等待她答复。
孟令窈眉梢微不可察地一动,“王公子言重了。既是如此,那铺面我自然还是想要的。”
“好!”王黎似松了口气,随即又道,“为表歉意,我愿在原谈妥的价格上,再让一成。权当是给孟小姐添些麻烦的补偿,也望能弥补些许耽搁的损失。”
让利一成!
这绝非小数目。钱掌柜眼中精光一闪,心中飞快盘算着省下的银子能做多少事。
孟令窈定定看着王黎。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甚至不惜自损利益。理由也冠冕堂皇——为了安抚幼妹,也为了弥补自己的失信。
滴水不漏,合情合理。
可正是太过完美,才显出不同寻常。那日在谢府花园中,他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避嫌时过分规矩的姿态,此刻又这般慷慨地主动让利……
“王公子如此诚意,我若再推辞,倒显得矫情了。”孟令窈展颜,笑容无可挑剔,“如此,便多谢王公子成全。也请代我多谢净秋妹妹仗义执言。”
王黎见她应下,眼中也露出笑意,“孟小姐爽快。后续事宜,我会与牙人交割清楚,尽快办妥地契文书,绝不会再耽搁孟小姐的大事。”
事情总算尘埃落定。送走王黎,钱掌柜终于长舒一口气,抚着胸口,“阿弥陀佛,终于成了!不过……”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些,“小姐,老朽活了这把年纪,别的本事没有,看人还是有两分眼力的。这位王公子,看小姐您的眼神……怕是不太一般哪。”
孟令窈正提壶斟茶,碧绿茶汤划出一道平稳细流注入青瓷盏。她动作未有半分凝滞,只待茶汤满七分时方抬眸,“钱掌柜多虑了。”
“君子论迹不论心。”她放下茶壶,目光掠过临街窗棂,投向逐渐喧嚣的金陵街市。
“他今日让出的利,省下的银子,便是实实在在的好‘迹’。”
至于这“迹”的源头藏着何种心思,揣着何等算计——
她端起茶盏,轻轻一吹。
“旁的,无需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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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的烛火日日都要燃到三更,近来更是有燃至天明的趋势。
“大人,”岳蒙捧着刚从刑部移交过来的几份卷宗,步入裴序的官廨,扫了眼案上烛台,道:“烛火快燃尽了。”
“嗯。”案桌后的身影动了动,裴序掀起眼帘,“放下吧。”
岳蒙觑了眼他的脸色,放下卷宗,默默咽下了喉间未说出口的“我也快燃尽了”。
“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岳蒙连忙点头,放下卷宗,无意间瞧见案头镇纸下压着的一页信笺边角。字迹娟秀却隐带筋骨,不似出自大人之手,倒有些像……那位已离京月余的孟小姐的笔迹?
他不敢多看,赶紧垂首,“大人也早些安歇。”
退出时,眼角余光瞥见大人重新拾起那张纸,手指极轻地拂过字迹,那冷峻的侧颜在黯淡天光下,竟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
这感觉并非第一次了,岳蒙记得前日回禀一则发生于丹阳的命案时,大人盘问案发地点周边细节之详尽,远超常情,末了还问了句,近日金陵城内可还安稳?
问罢,他自己都觉得不对,收了声让岳蒙自去忙。岳蒙多年历练,还是回了句,“近日未曾听闻金陵上报的案件。”
裴序“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退出官廨,岳蒙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连带着骨头噼里啪啦作响。沈小山一脸敬畏地望着他,总觉得他骨头缝里都是机关。
“大人近来瞧着像是心情不大好。”沈小山道。
“连你都发觉了?”岳蒙摸着下巴,叹道:“人之常情。”
“为何?”沈小山迷茫,“大人和孟小姐已然定了亲,那位赵将军也启程去北疆了,该是……没什么烦忧才是。”
“你不知孟小姐去了金陵?”
“知晓。”沈小山点头,“可待她回来日子不就差不多了么?不需多久,他们便可成亲了。”
岳蒙眼睛一亮,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话说得好!下回切记,在大人面前多多提一提!”
沈小山懵里懵懂点了几下脑袋。
待到三更鼓响,裴序方回了静观院。淡月匆匆迎上来,面带喜色,“大人,有一封张先生的信。”
伸手接过时,淡月敏锐觉察到,大人素来平稳的手,有几乎难以察觉的一丝迟滞。
他默默垂首,退了下去。
裴序拆开火漆,抽出里头的信。厚厚一叠,远比先前她寄来的分量厚重。
字迹是张先生一贯的工整老练,内容亦是详实。金陵官场几处微妙动向,漕帮码头近况……这些都是公事。然而字里行间,张先生不经意嵌入的只言片语,却如投入寒潭的石子,在裴序看似平静的面容下激起层层暗涌。
“……孟小姐甫至金陵,即与谢家小女净秋交好,亲如姊妹。小姐待谢净秋甚厚,为其特制香露,谢净秋欣喜若狂,视为珍宝……”
“……聚香楼铺面一事,颇费周折。初始房主临时反悔,拒售于小姐。后查明房主乃王家公子王黎。”
裴序目光在“王黎”二字上停留了一瞬。
信继续向下,“……王公子最初以承诺堂弟为由婉拒。小姐处事极是爽利,当即了断,并无半分纠缠……某本欲提出大人在金陵的铺面,然两日后事出反转,王公子亲自登门拜访,态度转圜,不仅同意转售,且愿主动让利一成,道是‘敬重小姐为人’并感念净秋小姐一番‘仗义执言’。最终交易定于画舫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