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她自己就是在主母手下讨生活的,其中的不易再清楚不过。好友不必受此等苦楚,高兴还来不及。
孟令窈对那明珠的比喻不置可否,手指挑起一点嫣红口脂在手背晕开,唇角微微扬起,“他么……倒还勉强衬得上我。”
谢成玉失笑,点头应道:“正是。”
她转而指了案上一溜胭脂香露并两盒香膏,“这些都不错,我都要了。唯有一桩——”
略一沉吟,道:“说起香来,我倒有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请讲。”孟令窈抬眸。
“天气愈发热起来,你知道的,我这人偏生爱招蚊虫。”她蹙了蹙秀眉,“寻常配方的驱虫香囊,效果倒是不错,就是香味实在不敢恭维,一股子冲鼻药味儿,熏得人头疼。好闻的吧,驱蚊虫的效果又不大好,虫子照旧来咬,实在难以两全。你这边……可有既驱虫、又清雅的方子?”
几个古方在孟令窈脑中飞快闪过。她搁下口脂盒,思索片刻:“眼下倒是没有现成合适的,我需得回去斟酌斟酌,试验一番,定当为你竭尽全力。”
“那小女子这厢多谢了。”谢成玉曲起两根手指,在案上给孟令窈行了个大礼。
“我还要多谢你的好提议。”孟令窈眸光一亮,“若此香能大卖,谢小姐此生的香料我都包下了。”
她先前竟是没想起来,这是一门好生意。世家小姐们多是细皮嫩肉,平日在府里还好,会熏艾草防护,可夏日里总有些雅集,消暑宴、赏荷会,皆是草木繁盛之地,蚊虫最是扰人。
有谢成玉这般困扰的,只怕不在少数。
“那我便拭目以待了。”谢成玉拊掌笑道:“待你制出这等香品,京中的小姐夫人们定会争相抢购。”
“承你吉言。”
宫中璇玑堂里,林云舒刚刚出浴,贴身宫女小心翼翼为她披上一件水蓝色纱衣,动作轻柔至极。
她鼻翼微动,嗅了嗅空气中弥散的冷冽香气,轻嗤一声,“这竹露清也不过如此,还是换成龙涎香吧。”
宫女有些迟疑,“可是贵人,方才陛下驾临时说这香气清凉,闻着颇为宜人……”
林云舒脸色微沉,片刻后摆了摆手,“罢了,就这样吧。”
宫女见她神色不虞,连忙寻了话头,“贵人交待奴婢查探的事已打听清楚了,别苑那头彻底清查……乃是静嫔向皇后进的言。”
林云舒嗤笑,“她当真事无巨细,殷切得很。”
“还有一事,”宫女面上更显踌躇,声音细若蚊蚋,“那小宫女……当真如泥牛入海了。自那日被赵小姐当众斥责之后,管事便将她发落到外殿传菜,之后再无人见过……各处打探,皆是毫无踪迹。”
林贵人眸光一冷,低骂了一声,“蠢货。”
也不知是在说不知去向的宫女,还是眼前不中用的奴才,抑或是……赵小姐。
宫女急急宽慰,“贵人切莫动怒!仔细想想,那酒水里并无什么要命的东西,只是一点果子碎屑……是孟小姐天生碰不得此物罢了。更何况那杯酒,横竖也没真的落入她口中。纵然查,也与咱们无干的!”
林云舒眸光闪动,最终归于平静,缓缓点了点头。
她自然清楚分寸,倘是真的下了什么毒,一旦事发岂非授人以柄?
她不过是偶然听孟令窈与谢成玉闲谈时,记住了那位骄纵的孟小姐对桑葚有些敏症,一入口便会起一脸疹子。
冰魄酿本就用了诸多果子酿成。
即便事发,她也只需推说不知情——寻常果酿,谁知孟小姐竟沾不得?
万无一失。
只是那小宫女的失踪,多少在她心中留下了一丝疑影。
宫女唤了外间的嬷嬷来为贵人梳头,她见阁内气氛滞重,欲要活络一下,便凑近梳妆台,一边为贵人梳理青丝,一边笑呵呵道:“贵人可曾听闻,这京中近日啊,出了件顶顶稀奇的事儿……”
“哦?”林云舒透过菱花镜看着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裴府和武兴侯府,竟同时上门向孟少卿府里提亲,求娶孟小姐。一个裴少卿,一个赵将军,两位都是人中龙凤,那位孟小姐命真好,两家抢着要!”嬷嬷说得眉飞色舞。
一旁的宫女是自小伺候林云舒的心腹,闻言脸色微变,厉声斥道:“住嘴!主子面前也敢嚼舌根!”
林云舒却忽地笑了。
“是么?”她拿起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对着镜中比了比,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不屑,“她啊……倒也算是个有福气的。”
只是这福气,在她眼中,早已不值一提。
从踏入这巍峨宫禁的那一刻起,她便已超脱在凡俗之上。
赵诩不过一介臣子,哪还配得上她?
至于孟令窈……眼下她还需要顾忌身份行事,可待她登上高位,想要碾死她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或许,到了那时,她连看都不屑于看她一眼了。
最紧要的,还是宫里这些女人。
静嫔无子却深得皇后信任。
柔嫔表面柔顺,内里却不知如何盘算,膝下的三皇子如今有了好姻亲,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
至于德妃,看似鲁莽冲动,偏生占着高门贵戚的出身,还有个如今居长的二皇子……
她们的脸庞在菱花镜中逐一闪过。
林云舒眼中有忌惮,更多的却是蓬勃燃烧的欲望。
又是一日大朝结束。
谢归与皇帝谈罢,返回官署,遣人唤了赵诩来。
他长身如鹤,独立石阶之上。紫袍玉带束出劲瘦腰身,披风随暮风轻卷时,隐隐露出腰间悬着的一柄通体乌沉的古朴长剑。
目光扫过单膝跪地的赵诩,谢归眉峰稍稍拢起,“此番让你回京是想叫你舒缓心神,怎的反倒憔悴至此?”
“末将……”赵诩垂首,“近日辗转难眠,有负将军厚望。”
谢归心知他必有烦忧,也不深究,示意人起身,声音放缓,“少年意气,偶遇霜雪亦是常情。”
他缓缓卷起袖口,“眼下有件正事要与你商议。北疆如今虽暂无战事,但边关要塞不可无人镇守。我有意再遣你去历练几年,在那苦寒之地立下些实打实的功劳,军中将士们也更心服口服。”
“末将愿往!”赵诩答得极快,毫不迟疑。
“不急。”谢归看了他一眼,“此去一走便是数年,你再仔细思量思量。也要与家中长辈商议。”
赵诩还欲再言,谢归抬手,他立刻收声。
“是。”
赵诩行礼告退,刚离开官署,迎面就瞧见两道身影自不远处并肩行出。
正是裴序与孟砚。
二人衣袖几乎相拂,言笑晏晏间,浑似旧友相携出游。
行至太常寺门口,裴序微微躬身行礼,孟砚拍了拍他小臂,转身进了门。
裴序直起身,视线偏转,与赵诩撞了个正着。
第62章 胜负已分 ……道观里的“外室”?……
裴序目光落在那道僵立身影上, 神色疏淡,微微颔首,“赵将军。”
他左手随意搭在小臂上, 轻轻按了按。
方才送别时, 孟少卿那只握笔习字的手借着宽袖掩护, 给他留下的“叮嘱”力道着实不轻。
可这景象落入赵诩眼中, 与示威无异。
他喉头滚动,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险些破口而出, “裴……”
“此地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裴序放下手, 声音清冷, 截断对方已然喷薄的怒意,“将军如有要事相商,大理寺更宜说话。”
赵诩胸中郁气翻涌, 却只能将那些想要倾泻而出的话重新咽回肚里, 僵硬地点头,“也好。”
大理寺朱红高门洞开, 门内阴凉气息扑面而来。赵诩随裴序踏入, 心头不由得一凛。不同于他所熟悉的军营或侯府,此地静得出奇。
穿行于廊间的书吏、皂隶步履匆匆却悄无声息,偶有文书卷册翻动的窸窣。遇裴序行过, 众人不过是略顿脚步低唤一声“大人”, 便又迅速投入各自事务,目光扫过他这位陌生的武官时,也只似微风拂过水面,无波无澜。
裴序推开一扇木门, “将军请。”
官廨布置极简,只有一长案,几架书柜,案牍齐整,堆叠如山。
不多时,有人轻扣房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
裴序瞥见来人,眉毛微不可察地一动。
岳蒙垂首奉茶,动作恭谨利落,而后无声退下,悄然合拢门扉。
赵诩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粗陶杯壁,仿佛察觉不到那滚烫的温度,“裴大人御下有方,规矩森严。”
“将军谬赞了。”裴序淡然道:“将军不辞暑热前来,应非为了巡视大理寺规矩?”
赵诩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我与孟小姐相识多年,情谊深厚,绝非旁人可比。”
“相识多年?”裴序轻抚杯沿,“倘若感情深厚当真能以时间来衡量,那世间便不会有这许多怨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