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孟小姐,擅闯私室,非闺秀仪范。”
孟令窈反手关门,脚步未停,径直落座对面,姿态从容得仿佛这是她的书房,“大人隐于帘后窥探人行踪,似乎也称不上君子之道。”她眼眸清亮,直直刺向他,“你我今日皆有失礼之处,如此扯平,倒也不必相互追究了。”
裴序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是无奈,又似包容般,将那册书轻轻置于案上,“牙尖嘴利。”
“大人过谦了。”
裴序面色无波,道:“孟小姐特意来此,应不是为了指责我有违君子之道。”
“我只是恰好见着了大人,想起有一桩事要询问。”孟令窈定定看着裴序,目光有如无形的丝线,牢牢缠住了他,“前些日子,大人送来好些补品伤药,连宫中御赐的雪莲愈伤膏都在其中。实在叫人惶恐,我家中应无断手断脚的重伤之人。不知…大人是何用意?”
裴序端起茶盏,淡声道:“回礼皆由家中管事所备,或有不当之处。还请见谅。”
“哦?”孟令窈挑眉,“大人一向最是守礼,怎的送出的礼物竟不审一审单子么?莫不是,瞧不上我孟家?”
裴序眉头微皱,“岂会如此。”
他拨了拨盏中浮沫,眼帘微垂,“我与令尊同朝为官,令尊乃朝廷柱石,只盼奉上些许补品医药能以备不时之需,免圣上忧心。”
“原是我沾了家父的光。”孟令窈若有所思,倾身向前,距离瞬间拉近,馥郁暖香骤然袭向案几对面的人,她唇边笑容带着逼人的锋锐,“可我听闻,那药膏乃宫中专供,连嫔妃求取也非易事。裴大人这回礼的分量,未免太重了些吧?”
她有意拖长声调,尾音打着卷,“不知大人此举,所求为何?抑或是……意欲何为?”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不留一丝喘息余地。
室内静默下来,唯余窗外隐约市声。
裴序眼睫微动,深沉的眸底情绪翻涌又被强压下去。他轻啜一口茶水,低声道:“并无所求。”
孟令窈最是不待见他这幅摸样。
所有的试探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副永远端方自持、不露声色的姿态,瞬间点燃了孟令窈积压已久的燥意,似引信燃起,瞬间燎原。
她豁然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染着淡粉蔻丹的手指夺过他手中青玉茶盏。茶水在杯中猛烈晃动,泼溅出几点温热,落在两人衣袖上,洇开几点深色水痕。
裴序微愕抬头,正对上她因激动而染上薄怒的潋滟双眸。
孟令窈甚至未看那水渍一眼,更无暇顾及茶水的温凉、或是这茶盏他方才是否用过。一股不管不顾的任性支配了她,她手掌微倾,将盏中剩余的茶水尽数饮下。
茶是温的,带着微涩,亦沾染了他唇齿间一丝极淡的清冽气息,滑过她的咽喉,却如烙铁般灼烫。她饮得又快又急,一滴茶水顺着下颌滑落,蜿蜒在白皙的颈间。
“咚”的一声轻响,她将空杯重重按回案几,胸脯因喘息而微微起伏。脸颊泛着薄红,一直蔓延至眼尾。
“我入室已有些时候,大人却连茶也不曾上一盏。”她拭去唇畔水痕,抬眼望着裴序,一字一句道:“只好不问自取了。”
裴序的目光,从她紧握着茶盏、指节泛白的手,移到她沾了水渍、愈发显得饱满嫣红的唇,最终停在她脸上。他眼底似有暗流无声汹涌,喉结极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他收回手,拢入袖中,指节在袖中紧握了一瞬,面上依旧沉静,“孟小姐,这杯茶,是能解你的渴,还是……能平你心头的不甘?”
“裴大人以为呢?”她弯了弯唇,将数日前,裴序搪塞她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孟小姐,你想求一个答案。”他顿了顿,缓缓道:“可那答案,你真心想要吗?”
孟令窈怔住。
裴序并不意外她的反应。
她不喜欢他。应有一段时日了。
裴序很熟悉那些或爱慕或欣赏的视线,可他从未在孟令窈眼中捕捉到相似的痕迹。甚至起初,她眼中常有些来不及掩饰的厌恶。
及至如今,兴许是喜欢他的容色,又或许是对他提供的些许便利很满意,总算稍稍入了她的眼。
莽撞,好追根究底,所以屡次三番试探他的底线。
但她显然并未做好面对这一切的准备。
“孟小姐,我尚有要事,请回吧。”裴序垂眸,重新拾起书册,俨然一副送客的模样。
孟令窈抿了抿唇,觑了眼他的神色,意识到今日怕是撬不出更多的内容了,便果断站起身,离开了此处。
室内久久静默,良久,裴序移开书册,案几正中,薄得近乎透光的青玉茶盏边缘,印着一抹红。
清淡却惹眼。
是甜的。
第49章 云泥之别 她的兄长,从一开始,就毫无……
回程的马车轱辘声悠悠, 车厢内时夫人眼角眉梢都漾着笑意,连儿子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瞧着也顺眼了几分。她摩挲着新得的镶翠金钗,忍不住开口, “肃儿, 今日如何?孟小姐可如为娘所说, 秀外慧中, 当真是难得的佳配?”
简肃闭目养神,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置若罔闻。
时夫人也不恼, 自顾自絮叨:“也是难得你开了窍,竟还知道琳琅阁这等去处。为娘一时都未曾想到, 还是我儿心思周全。那孟小姐今日……”
她滔滔不绝, 从孟令窈的衣饰夸到气度,又从气度说到两家门第如何相配。车厢内只余她一人清亮的声音,宛如春日枝头的雀鸟。
许久, 时夫人终于察觉不对。她停下话头, 眉头微蹙,“肃儿?母亲问你话呢, 孟小姐到底如何?”
简肃这才缓缓睁眼, 眸色清冷如深潭寒水,“母亲,我与孟小姐并无可能, 您不必再费心了。”
“什么?”时夫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 “好端端的怎么就没可能了?今日你二人不是……” 她急切地想找出些蛛丝马迹。
“母亲,” 简肃打断她,“此事到此为止,我不会再配合这种安排。”
时夫人急了, 声音拔高,“肃儿!你这是何意?那孟小姐哪里不好了?人家姑娘……”
见儿子不语,时夫人又故技重施,掏出帕子轻拭眼角。“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她声音哽咽,泪珠顺着面颊滑落,“别人家的儿子哪个不是早早成亲立业,就你这般拗性!为娘这把年纪了,还要为你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
往日这招百试百灵,今日简肃却格外坚决。他霍然起身,马车恰好行至一处街口,尚未停稳。他一把推开厢门,动作利落干脆,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儿子还有公务,母亲慢行!”
话音未落,人已跃下马车,玄色身影迅速消失在熙攘人流之中。
“肃儿!简肃!你给我站住!” 时夫人气急败坏的呼唤淹没在街市的喧嚣里。她扶着车壁,望着儿子消失的方向,脸色一阵青白,最终化作一声重重的叹息和满腹无可奈何。
那厢,出了琳琅阁后,孟令窈立在街头略作思忖。虽说去聚香楼只是搪塞母亲的托词,可已经出来了,倒不如真去看看进展如何。
午后的阳光正好,她带着菘蓝和苍靛慢慢踱向聚香楼。远远便听见锤凿声此起彼伏,木料搬运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走近了看,整个铺面都被围了起来,里面尘土飞扬,忙碌异常。
钱掌柜正在院中指挥工匠,一眼瞧见孟令窈,忙不迭地小跑过来,“小姐怎么来了?快快,莫要靠得太近,这灰尘大得很,别脏了您的衣裳。”他一边说着,一边挥手示意身后的工匠们动作轻些。
孟令窈也不勉强,隔着一段距离打量。先前对母亲说“到处都是木屑灰尘”原是推脱之词,今日来看,倒真是这般模样。不由莞尔一笑,“钱掌柜,照这进度,全部完工还需多久?”
钱掌柜抹了把汗,语气却透着笃定,“小姐别看现在还乱糟糟的,其实大件都安置妥当了。再有个三五日打扫干净,便能焕然一新。”
孟令窈颔首,“甚好。端阳过后,京中怕是有不少人会打听聚香楼的消息,你需提前准备周全。”
钱掌柜一听就明白东家小姐心中已有计议,当即正色道:“小姐放心,老朽定会打点妥当。”
“嗯,收拾要快。”孟令窈补充道,“拖得久了,人心易散,再好的势头也难维持。”
“是是是,小姐思虑周全!”钱掌柜连连应诺,随即想起一事,“对了,您吩咐定制的那些器皿样品,已到了些,请您移步过目?”
孟令窈来了兴致,“在何处?”
钱掌柜引着她绕到侧院,长案上,数排各式各样的瓶盒罐盏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有圆润如珠的小瓷瓶、方正典雅的漆盒、透明如水晶的琉璃瓶、还有雕工精细的象牙盒……件件精巧,惹人喜爱。
孟令窈逐一端详,指尖轻点,迅速选出几样最合心意的,“这几种,你再去多订些来。这个琉璃瓶做得不错,可盛香露,这玉质的小盒正好装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