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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铁轨 第15节

  “等等,是我啊!”我追到走廊的尽头,却一头撞在门上。
  揉了一下鼻子,没有出血的痕迹。我勉力起身,摸到门把手的位置。一拧一推,房门朝里侧洞开。
  眼前一亮,瞳孔剧烈收缩,瞬间失明。我下意识地遮住眼,急速后退数步,背部撞墙,脊椎感应到一阵剧烈的疼痛。
  痛觉并不可怕,吓人之处在于那一瞬间我什么也看不到,犹如新生的婴儿一般脆弱。我害怕极了,刚才那人说不定正偷偷藏在这扇门的背后,等待这一瞬间的时机,从黑暗里扑过来,对准我的肋骨缝隙猛扎一刀。
  我护住腹部,龟缩良久,什么也没发生。瞳孔逐渐适应了光亮,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空旷的房间。
  里头空无一人。
  仿佛在骗人似的,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半个人影。拉开一半的窗帘被风吹拂着,像是嬉戏少女的裙摆一般摇荡。上午的阳光透了进来,隐约能看到空气中有灰尘乱飘,有如野蜂飞舞。
  房间的陈设很简单,甚至说得上简陋。有一张单人铁架床,与学生宿舍里用的那种很相似。棉被、毛毯叠得刀削斧凿一样整齐,床单连一丝褶皱都没有,看不出最近有人睡过的痕迹。靠窗摆放的木桌很难称得上是书桌,因为除了堆了好几叠书本以外,看起来就像是一张普通的四条腿木桌。唯独衣柜占据了北面一整面墙,尺寸大得很不实用。
  书桌上的
  书大半是课本,拿起一看发现是习题集,已经写上了答案,字迹十分眼熟,翻回封面一看,果然写着李子桐的名字和班级。也就是说,这是她的房间。
  虽说和我想象中的女孩子房间完全不一样,但仔细一想,李子桐的性格其实比我认识的大部分男性朋友都硬派。我从未见过她佩戴发卡以外的饰品,如果一字夹发卡也算饰品的话。
  身后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声,我急忙转过头,依然没有看见人。是紧张导致的错觉吗?不对,我确实听见了。某种东西创造出声波,虽然细微,但确实震动了耳膜。
  难道是在衣柜里?我当即拉开衣柜的门,里面寂静无声,只有空气流动程度的动静。柜子的深度比想象中还要多个几十厘米,足以容纳两个成年人进入。或悬挂或叠放,收纳了大量的女性服装,有不少十分花哨的款式,我从未见李子桐穿过。用手拨开挂着的衣服,确实没有藏人。
  我俯身检查床底,这次吓了一跳。床底的阴影里,有一双稚嫩的眸子盯着我。
  “别过来……”声音十分尖锐稚嫩,似乎来自一个小男孩。
  “别怕,我不是坏人。”
  他却更害怕了,拼命往里缩。
  应该是李子桐的弟弟。与李子桐聊天时,她提起过好几次。我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终于想起他的名字,“你是李天赐吧?我是你姐姐的朋友,一个学校的。”
  没有回答。但他不再乱动,也许是多少镇定下来了。
  “为什么躲在床底,你家里其他的人呢?”
  依然没有回答。我好像看到他有点头,但是床板下的光线模模糊糊的,无法确定。我长叹一口气,“我这就出去,在门外等你家人回来。”
  刚站起来,床底又含含糊糊地发出声音,“爸爸在他房间里……”
  我连忙又俯下身,“你父亲在家?”
  “他在房间里,一直没有出来……”
  我问他说的是哪个房间,但没得到回答。
  我离开李子桐的房间,没有关门,走廊里有了些许亮光,可以看到走廊和客厅是一体的,狭小的客厅只够摆一张四人餐桌。八十年代职工家属楼的特有布局。没打开过的房门还有三扇,其中一扇与厨房挨着,门前放着防滑脚垫,应该是洗手间。剩下的两扇门指向不同方向。分别是朝东和朝西。既然李天赐说他父亲在自己的房间里,指的应该是朝东的主卧室。
  “有人在里面吗?”我敲了敲东向的门,没有丝毫动静,拧门把也没反应。和高阳说得一样,应该是锁住了。
  我灵机一动,想起刚才在屋外看到的那扇装铁丝网的窗户。从方位和朝向判断,应该就是这间房间的窗户。我重新回到屋外,推来自己的自行车靠在墙边,打算踩上去窥探。此时我又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似乎就是从窗里传出来的。我害怕起来,但好奇心还是驱使我踩上了自行车坐垫。
  这大概是我短短十余载人生中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了。
  一阵凉意在我的后脑扩散开来,全身仿佛正在化为石头。屋里只有一名中年男子,他仰天倒在床上,手指按住脖颈,双眼陷入灰暗眼睑的深坑里,犹如被放到底的卷帘门一般紧紧闭合。嘴巴微微张开,没有呼吸的动作,微微颤抖都没有。他体内的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墙面宛如被番茄酱涂抹过一般鲜艳夺目。床上、地上和男子身上,散落着数量惊人的录像带,沾染血迹的录像带。
  自行车翻倒了,我摔倒在地。不顾手腕脚踝的擦伤,手脚并用地向反方向逃跑,直到后背撞上墙壁。
  巷子口响起了警车鸣笛的声音。
  第19章
  由于目睹尸体带来的冲击,我脑中负责记忆的模块超出了负载。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安顿在了派出所,一间蓝色墙壁、白色天花板的房间里。
  我很清楚这里是警察向一般群众询问了解案情的房间,也就是询问室。小时候我常被父亲带到所里,在他的监督下写作业。所里的情况我熟得很,但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来作为证人这种地方报到的一天。
  “来这只是为了制作案件档案,请身为现场的目击证人的你说明情况而已。”
  负责的刑警以和蔼的语气如此说道,他是个年轻人,脸颊上还遗留着粉刺的痕迹,脸型细长,下巴很尖,嘴边浮着微笑。看起来像志怪故事中给迷路樵夫指路的善良狐狸。我并不认识他,可能是最近刚来所里上班的新警察。
  “那,我该从哪说起?”若在平时,被警察拉到房间里单独问话,我一定会感到很不自在。但此刻已顾不上那么多了,我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急需找个人说一说自己的所见所闻,宣泄出窒闷般的紧张感。
  “别担心,你先放轻松。就当是同学朋友之间的课间聊天,我问一些情况,你实话回答就好。”
  但我说什么也无法冷静下来。心跳慌乱,手掌尽是冷汗。
  他倒了杯温吞的绿茶给我喝。我就像是一头饥渴的野兽,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光了,连片茶叶都没剩下,直接吞进肚里。
  “真是可怜、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一般成年人目击到那么血腥的现场都很难缓过来。”
  他的话令我想起了李子桐和她弟弟李天赐。与我相比,他们才是真正需要关心的对象。母亲刚去世不久,父亲也跟着撒手人寰,未成年子女恐怕很难承受这种痛苦吧。
  我向粉刺脸警察问起李家姐弟的情况,他的回答令我很意外。
  “女孩的情况我不清楚,其他同事在管,昨晚似乎是暂住亲戚家了。男孩的情况还算好,毕竟没有直接目击现场,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去世了。”
  原来就在高阳发现门没锁,直接闯进了李家的时候,李天赐才刚刚睡醒不久。他敲了敲父亲的房门,里面并没有任何回应。昨晚李学强是醉酒后回家的,说不定要一直睡到中午。所以他并没感到奇怪,正准备去洗脸刷牙时,被我们闯入的声音吓到了,这才就近躲入了姐姐的房间。
  “李学强昨晚喝了酒?”我向粉刺脸警察追问道。
  “喝得相当多,醉的连路都走不动了。和他一起喝酒的几个工友没有办法,只得一起出力把他抬回了家。据他们说,李学强的酒量很差,原先很少喝酒。但自从老婆不明不白地死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是似的,只要出来吃饭就肯定喝得酩酊大醉。那种喝法,说句不好听的,简直像是有计划地用酒把自己灌死,”
  这样的心情好像也不难理解。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他皱着眉头说道,“送他回家的那些工友都说,他们离开时有好好地把大门关上,也没见门锁有问题。李天赐那孩子也是这么说的。可等隔天早上你和你朋友到达时,房门却是虚掩着的。”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肯定是夜里有人撬锁闯进去了,十有八九就是杀害李学强的凶手。”
  粉刺脸警察点头如捣蒜,一副很能理解的样子。
  “而且我觉得他的死和两个月前的‘录像带杀人案’脱不开关系。这次的现场又出现了大量录像带,指不定凶手就是同一人呢。”
  “原来如此,你说得也有道理——但话说回来,”他的口气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你们到底为什么要一大早去别人家敲门呢?”
  “唔,我们和他家的女儿李子桐认识。高阳现在和她还是同班同学……”
  “同班同学这一点我们已经确认过了。高阳同学报警时,说自己是受老师的委托,上门送学习资料的。但我们向校方询问过了,班主任老师确实曾委托过他一次,但那都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唔……”
  看来只有实话实说了。我老实坦承了高阳制定的强行进门寻人计划。粉刺脸警察听完后眯起了眼睛。
  “你们俩很有胆量呢。这都算得上预谋犯罪了,完全不怕吗?”
  “不,不至于闹到那么严重的。”我矢口否认
  ,“这都是高阳瞎琢磨的计划,我原本就不同意的。如果真发生了意外冲突,我肯定会拦住他,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
  “按你这么说,整个计划都是高阳同学主导的?”
  我点点头。虽然隐约觉得这么说像是在推卸责任,但事实如此。
  “可据我们了解,高阳同学和李子桐同学好像只是普通的同班同学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虽说家住得近,但两人平时没什么来往,在班上也从来说不上话的。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闲,会为了班上的同学努力到预谋犯罪的地步吗?”
  谁知道为什么呢。反正从小学开始,高阳就特别在意李子桐的事情。
  “反倒是苏杰同学你,在外人看来更有主导这个计划的动力呢。”他话锋一转,“你和李子桐同学曾早恋过对吧?”
  来自侧翼的伏击太出乎意料了,我感觉自己整张脸都在发烫,“那只是一场误会,同学之间瞎传的谣言……”
  “不会吧,你就读的初中那还有白纸黑字的处分记录呢,校外与异性约会,发展不正当关系,严重警告处分。”
  “那、那是因为……”
  学校方面也误会了——可是话还没说出口,我就省悟到此时再讲这条理由,听起来就跟拼死抵赖的借口没什么两样。
  “放心,早恋是校方才在意的鸡毛蒜皮,我们管不着。”粉刺脸安慰道,“总之你和李子桐同学之间关系还不错,对吧?”
  我只得点头认同他的说法。
  “但我觉得,就算是为了女朋友,私闯民宅也太过火了,这已经是犯罪行为了。”
  “都说了,我们是发现门锁坏了,这才进去的……”
  “那你们打算如何证明这一点呢?”
  对方突然以严厉的语气质问,我不禁哑口无言。
  “现在想清楚,把一切说出来还来得及,可以从轻处理的……”大概是为了抵消自己态度中所隐含的斥责意味,他啜饮了一口温吞的茶水。又柔缓声音劝说起来。
  我突然领悟过来,到了这个阶段,警方的目的早已不单纯是为了制作案件档案而听取证言。这根本就是盘问,我被当作是杀人事件的嫌疑人,抑或是犯罪团体的成员之一,彻底遭到了怀疑。
  到了局子里,没事也得交代出事来。我曾听瘪四这么说过。
  虽然这话出自穷凶极恶的犯罪前科人员之口,但缺乏社会经验的我多少有些半信半疑。由于担心被冤枉。我改换了说话的方式,不再积极配合粉刺的问话。不管被问到什么,都模糊以对。
  粉刺脸上和蔼的表情开始消失了,语气也严厉起来,“我只是问你最后一次见李子桐是什么时候,这都不记得了?”
  “对不起!……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装作受到了惊吓,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我、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发现尸体时的景象,脑子里一片空白……”
  粉刺长叹一口气,像是想起了眼前终究只是个未成年,不能采取太过高压的政策,随后他换了一种方法,反复地问问题,问各种细节,试探我的回答会不会出现前后不一致。
  他询问了我的人际关系,在校成绩,近来去过哪些地方等等,每个细节都无微不至地叮问一遍,并一一记录在案。这种问法纯属浪费时间,实在想不出和案件有什么关系。纸张上的钢笔字已写得密密麻麻,不厌其详地记录着我吃了什么,去了哪里,与谁见了面,并一一对应地附录有具体的时间和日期,简直就像小学生的日记本。
  整个房间只有一扇小窗,窗口几乎射不进光线,大概同旁边的建筑物离得太近。因此很迟我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饥饿感也涌了上来,本以为看到全是血的场景后很长时间里不会想吃东西了,结果还是会饿的。
  审问仍未终止,连终止的征兆也没有。粉刺仍在问个不停,我低头看着双手,觉得似乎全身爬满蚂蚁。他到底需要什么样的信息,我尽管提供就是,只要别再这么漫无止境地问下去了。
  我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他的话,“我想回家吃饭,饿了。”
  “这可不好办啊!”他按压手指关节,搞出“咔嗤咔嗤”的响声,一脸为难的表情,“性质这么严重的案子,得尽快完成笔录才行。可以的话,再坚持一会搞定算了。”
  “但你问的都是和案件无关的事。”我抗议道,“而且都事关我的个人隐私。”
  “这可不好说。”他把记录稿啪啦啪啦翻回几十页前,“半个月前,你曾被一群不良少年殴打,受了伤,还住了院。这事就挺可疑的。如果他们只是敲诈勒索未果,为什么要下那么重的手呢?身上没带钱,交不出保护费的孩子应该挺多的才对。”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那帮不良少年,你真的是第一次遇见吗,之前没有过什么联系吗?”
  我在座位上完全坐不安稳了,“这问的算什么,我可是受害者啊!”
  房门“咔”的一声被推开了,穿着警服的父亲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竟没有一眼认出他。
  父亲的脸色十分疲惫,即便如此,在警服的衬托下也比平常显得更有气势,“时间也晚了,中场休息一下如何?”
  “再等等吧。”粉刺用手指拨动钢笔,难以启齿似地说,“你知道的,这是按规章办事。”
  “我知道,最近重案要案频发,大家都辛苦了。”父亲回答,“可人是铁饭是钢,这么下去大人都熬不住,更别说一个孩子了。我带他去吃个饭,半小时内就送回来,肯定不耽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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