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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走马 第84节

  所以说,姬家的符钰原本是挂在她脖子上的。
  女脩从外面匆匆回来,惊惧发作似地倒在地上喘气,然后突然做出了某个决定,将原本挂在绳子上的符钰扯了下来,硬生生塞进了眼睛里。
  所有的事情都具有前因后果和其中的逻辑。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刚刚外面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她看见了什么?
  将符钰塞进眼睛,是对待此事的态度还是处理结果。
  也许,是一种警示。
  警示的是谁?是女脩自己?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夏烛再次抬眼看向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她已经从狰狞与扭曲之间挣脱出来,相反,嘴角扯了起来,眼睛里的血顺着流进嘴巴,染红了满口的牙齿。女脩在笑,似乎从绝望之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而夏烛,或者说夏烛所附着的这个东西,就是那根稻草。
  她刚想努力从女脩的眼睛里看清“自己”的模样,眼前却再次一黑。
  沉入黑暗似乎过了很久。
  当一束光以开口状在眼前亮起,夏烛看到了一双无比稚嫩无比纯真的眼睛。
  一只白嫩的小手从光里伸向她,并且轻轻地将她捧在了手心,在这短暂的行动轨迹中,夏烛再次看见了对面墙上的壁画。
  她还是在那间屋子里。
  刚才的黑暗也许是因为女脩将“她”关进了某件容器中。
  房间内的陈设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墙上的壁画斑驳了许多,似乎很久不曾有人精心养护。
  “这就是阿母的宝贝吗?”眼前的小女孩儿脆生生地开口,好奇地打量着“夏烛”,夏烛也同样回看着她。
  虽然年纪不过七八岁,但是眉眼已经有了伶俐,不像别的小孩天真懵懂,模样冰雪可爱,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动了几下,似乎就已经闪过了好几个心眼念头。
  她将女脩称作阿母,颛顼的女儿,所以她是…
  “鱼蝉,你又不听话。”
  一道女声从背后响起。
  鱼蝉一惊,将“夏烛”整个包裹在手里藏到了身后。
  眼前再次陷入黑暗,好在依旧能听到母女二人交谈的声音。
  “阿母,您怎么回来了,阿兄不是有事请教,约您去建木下见面吗?”
  “你们这些小伎俩,以为能骗到阿母?”女脩的声线清冷,在女儿面前却不失温柔慈爱。
  眼前几个晃动闪烁,夏烛又被重新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这样,母女二人都能同时出现在她视野中了。
  “还有,阿母说过多少回了?现在的建木只剩一个空壳,风吹雨打不知何时会倒塌,那里很危险,不要再去三九峰上玩闹,听懂了吗?”女脩俯下身子,为鱼蝉将脸颊边上的碎发别到耳后。
  鱼蝉点了点头。
  “可是阿母,建木为什么会离开我们,她是不喜欢日月山了吗?”
  女儿的问题让女脩神色一变,她低垂着眼睛似乎在想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鱼蝉喜欢日月山,喜欢濮阳吗?”她问道。
  鱼蝉再次用力点了点头。
  “喜欢!鱼蝉喜欢这里的一切!喜欢阿母,喜欢阿兄,喜欢大家!除了那个讨厌的司幽!”
  女脩轻笑,“那鱼蝉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崆峒,东山,或者遥远的南霍山?”
  “也想!”鱼蝉眼睛亮晶晶的,她从前就常听族中的老人讲,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山川湖海连绵,西方有赤地千里,东边有一望无际的稻田,是靠双脚行走一辈子也看不完的风景。
  当然了,小小的鱼蝉现在还不知道一辈子到底有多长,不过她知道等自己和大母一样长出雪花色的头发,拥有宽厚有力的手掌的时候,脚下的路就快要走到尽头了。
  “那就是了,建木和鱼蝉一样,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离开了这里。”
  “原来如此!”鱼蝉开心地跳了起来,这下好了,她之前还以为,是自己天天坐在树下念叨这个念叨那个,哭一哭蔫掉的小花,骂一骂讨厌的司幽,把建木给烦走的。
  女脩看着女儿天真烂漫的样子,眼里的阴郁却越来越浓重。
  她突然伸手将“夏烛”拿了起来,郑重其事地放进鱼蝉手心。
  “鱼蝉,你喜欢这样东西吗?”
  鱼蝉兴奋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里的“夏烛”。
  “喜欢!”
  “那阿母将它送给你怎么样?”
  鱼蝉咧开嘴,开心地大呼一声,一下子扑进女脩的怀里。
  但是很快她的语气又变得担忧起来。
  “可是阿母,这不是您的宝贝吗?送给了鱼蝉,您就没有了。”她把宝贝举到眼前。
  女脩笑着抚摸女儿的脑袋。
  “可是鱼蝉也是阿母的宝贝,阿母有鱼蝉就够了。”
  听到母亲这样说,鱼蝉笑嘻嘻地用毛茸茸地脑袋蹭着女脩的脖子。
  “所以这个宝贝到底是什么呢?”
  她窝在女脩怀里低头摆弄着那样东西,却发现阿母很久都没有回应她。
  “阿母?”鱼蝉抬起头看向母亲。
  “五十铃。”女脩忽然将女儿推出自己的怀抱,双手按在她的肩头,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鱼蝉,这个东西叫做五十铃,是一位…一位朋友赠予阿母的。”女脩死死盯着女儿的眼睛,偏执如海掀起一阵鱼蝉看不透的潮,她觉得母亲的手按在自己肩膀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直到感觉到了疼痛。
  “鱼蝉,既然我将五十铃送给你了,你能保证,永远将它带在身边,任何时候都不能离开半步吗?”
  她一字一顿,“永远。”
  鱼蝉呆呆地回看着母亲,然后在她的期待下点了点头。
  女脩忽然松开了一只手,手腕翻转在掌心凝出一枚冰晶。
  “阿母要你对着寒冰起誓,一辈子都要将五十铃带在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寸步不离,直到你死亡的那一刻。”她的语气冰冷强硬,全然不像刚刚那个温柔慈爱的母亲,“如若违反誓言,阿母将死无葬生之地,永生永世坠入万劫不复的亡灵深渊。”
  一滴眼泪从鱼蝉眼睛里滑落。
  她稚嫩的声音颤颤巍巍地从喉咙里发出。
  “鱼蝉…对着寒冰起誓…会一辈子带着五十铃…无论如何也不会丢弃离开…”
  “如果违反…阿母…阿母将死无葬生之地…永生永世…坠入亡灵深渊…”
  又是“一辈子”,鱼蝉悲伤地想,这个她始终听不明白的词。
  第97章 天地转,光阴迫(二)
  女脩听完鱼蝉的誓言,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些。但是抓住鱼蝉肩膀的那只手不仅没有放开,反而加重了许多。
  她低垂着眼睛,盯着地面上的一个点,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之后才重新看向面前的小女儿。
  “还有一件事…从今天开始,你要搬出穷阴,到清苦峰上和姐妹兄弟同住,不准再见司幽。”
  “为什么!”听完这话,鱼蝉忽然开始挣扎试图从母亲手下逃脱,可是女脩死死扯着她的衣服,不让她再乱动。
  “没有为什么,这是命令。”
  “阿母!阿母!是鱼蝉又做错什么了吗?我再也不偷偷上三九峰玩了!司幽?或者是司幽做错事了?不会的,不会的,他每天都乖乖躲在屋子里,哪儿也不曾去过的!阿母为什么要让我搬走?”
  女脩不再看她,松开鱼蝉将她轻轻往后一推,然后站了起来。
  “我会派人帮你去收拾行装,即刻从穷阴峰上搬走。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回去吧。”
  鱼蝉也不再反抗质问,她知道阿母从来是个果决的人,她说即刻搬走,那就不会等到明日。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从出生起就和司幽待在一起,从未分开过一天,她不明白阿母怎么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不仅让她发那样可怕的誓,还不准她再见司幽。
  穷阴峰上连只小鸟也不曾有,要是以后只有司幽一个人,他会有多孤单。
  画面定格在女脩看起来固执又冷淡的背影上,像一副陈旧的水墨画从边缘慢慢散开,直至再次进入虚无状态。
  夏烛像是一个走在半道突然被绑到电影院的无辜路人,在限制人身自由的情况下被迫看完了一场表演。
  演得还不是普通的家长里短,而是姬无愁的祖先,人神颛顼的家长里短。
  仅从这几段不知前因后果的剧情里,她就得到了许多堪称爆炸的信息。
  颛顼,夏烛尽量不去回想那个气质如冰的女脩,抛却她踏进神血世界后知道的一切,只从自己原本的知识认知中找出一些有关的信息。
  《史记》中记载颛顼:“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是上古部落联盟的首领,”五帝“之一,黄帝后人,所以崆峒姬姓和濮阳姬姓同姓不同族。
  三皇五帝是神话传说与历史记忆交织的产物,在夏烛的世界里不能将其奉为绝对的历史,但也不能完全否认。
  毕竟一个真实的故事经由口口相传都会像上游的觞流至下游时容易被添油加醋,而变得神乎其神乃至面目全非,很明显的一点就是现代人竟都不知这几位伟大的首领都是女性。
  但无论一个事情如何去传唱去神化,至关重要的本质和内核却不会发生多大的改变。例如颛顼确为一个杰出的人才,在她的一生当中有过很多伟大的贡献和功绩。
  制定天文历法,推行伦理文化革新,这些都和女脩做过的事能对得上号。
  还有什么呢?夏烛冥思苦想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禁止族内通婚,创作了《承云》乐曲,首次将统治的疆域进行划分。
  对了,还有一点。
  绝地通天。
  《尚书·吕刑》是最早提到这个概念的。这是一项由颛顼帝发起的政治变革,因为在此之前,天与地并未像后来那样泾渭分明,人与神杂糅,皆可自由往来,随便一个普通百姓都能说自己可以通达上听,交流鬼神。
  而颛顼为了实现宗教权力的集中和政治方面的统一,命令自己的两个子孙,重和黎,一个托举天,一个推动地,强行让天与地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远,甚至彻底断绝了类似建木和昆仑山这样天然的物理链接。
  如果说前面几点举措都和女脩的行为或多或少有所关联,那么绝地通天这一项体现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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