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与神明[破鏡重圓] 第149节
   
         
   
   
     “那就说明你长大了。”
  他转头看她,那一瞬间的目光极温柔,却也极疏离。
  她之前还在心里想,难道不可以是其他的关系吗?
  她胸口微微发疼,但还是努力让自己扮演一个带着好奇心的小孩,“长大了,就必须学会和家人越走越远吗?”
  “至少自从我出国开始,本就是和家人渐行渐远的。”他嗓音低缓,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吞没。
  叶语莺握紧栏杆,指尖冰凉。她抬起头,看着他多年如一日俊朗的脸,忽而笑了笑。
  “但是我,只需要自发跨过这些距离,我们就不会渐行渐远。”她低头看着两个阳台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步之遥,可这里是七楼,不慎坠落一样粉身碎骨。
  “你相信我能跨过去吗?”
  他怔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听出她话语中的玄机,她已经抬起脚。
  “我试着跨过去一次。”
  那一刻,南美洲的冷风剥夺了他的呼吸。
  她的靴底轻轻踩上栏杆,身体在夜色与城市灯光之间摇曳。灰蓝与橘黄的光交织在她的发梢,月桂的叶影在她的脚边轻颤。她像是在坠入梦境,又像是在从梦中苏醒。
  “叶语莺!”程明笃的声音一瞬间变得低而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
  风吹得她的外套鼓起,她站在那栏杆上,像是悬在两种世界的交界处。下面是七层楼的坠落,面前是她渴望的人。
  她抬起另一只脚,身体微微倾斜,眼里没有任何恐惧直接踩到他面前的栏杆上。
  就在那一刹那,程明笃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掌心向上,去接住她。
  她落在他怀里的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夜风掠过他们之间,像一片被撕开的静默。
  他的手牢牢箍在她的腰间,指节几乎陷进她的衣料里。她能听见他胸口的心跳,那种急促的、压抑的跳动,不像是惊吓,更像是某种久违的情绪在失控。
  叶语莺抬头,离他极近。呼吸交叠,温度在空气中交织。她看见他的睫毛在颤,眼底的光像被压抑太久的火焰,灼人。
  “你疯了。”程明笃的声音极低,像从喉咙里压出来的。
  “嗯……”她眼神明亮而湿润。
  他没有说话。
  她用一场发疯的冒险,让他们之间的一墙之隔缩短了。
  她轻声说:“你看,我跨过来了,是不是说明我们渐行渐远的距离,也能被克服?”
  程明笃喉结轻轻一动,略微松手。
  夜色在他们之间蔓延,探戈的旋律从远处传来,悠长、压抑、燃烧。
  他闭了闭眼,低下头,呼吸贴近她的发丝,声音几乎不可闻:“别再试这种事。”
  “那你接住我。”她轻轻地笑,眼神灼热而笃定,“永远都接住我。”
  她的亲人只有程明笃了。
  程明笃没有回答,但是轻易能感知到她心里始终散发的不安定感,只是更用力地抱了她一下。
  亲情式的拥抱,隔开了他们之间所有可能越界的冲动。
  那一刻,叶语莺有些苦涩地笑了。
  风在阳台穿行,传来了悬铃木干枯树皮的气味,香气如雾,拂过他们的眉眼与鬓角。
  他低着头,睫毛在灯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手依旧环在她的腰间,却像被灼伤似的,一寸一寸地松开。
  “你该去睡觉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有些干涸。
  叶语莺的喉咙动了动,心底那点柔软与委屈一起翻涌上来,她本想顺从地点头,却偏偏不肯放手。
  她认真说道:“我也可以接住你,可能我现在还没有这样的能力,但是我会尽力达到的。”
  程明笃垂眸。她的眼神太亮,那种亮是清澈的,可眼下是近乎危险的。
  他往后退了半步,彻底松开她,抬手帮她把羊绒外套拢了拢,动作温柔。
  失去他怀抱的那一刻,叶语莺忽然觉得浑身都凉了。
  可他终于开口,嗓音低哑,“我知道,你能做到。”
  她裹紧大衣,终于笑了,像是得到了莫大鼓舞,轻声说:“那我去睡了。”
  他微微点头。
  她正欲重新翻越栏杆,却被他一手拉了回来。
  “走正门。”
  他伸手替她推开阳台门,让她从自己的房间穿过去。
  她抬起头看他,眼底仍是未散的光:“我去睡觉,那你呢?”
  他垂下视线,与她对望。那一刻,两人的呼吸近得几乎要混在一起。
  “我还有点文件要看。”他别开脸,喉结动了动。
  “那我在你这儿坐一会儿?”她问,声音极轻,带着一点试探的温柔。
  他沉默几秒,最终点了点头。
  “只一会儿。”
  她“嗯”了一声,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窗外的风吹动薄纱帘,城市的灯火被夜色吞没,只剩模糊的金光浮在他们的脸上。
  程明笃坐到书桌前,翻开笔记本,戴上的无框眼镜反射着很薄的蓝光,台灯照亮他侧脸的线条。
  那种沉静的专注感,让人忍不住用余光欣赏。
  叶语莺托着下巴,看着他的脸,那种安静的气息,是她最熟悉的安全感,也是她所有混乱思绪的根源。
  “哥哥,”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要散进夜色,“你以后也会记得今晚吗?”
  他指尖顿了顿,停在键盘上,没有回头。
  “会。”
  程明笃看着她,那一瞬间,连呼吸都微微紊乱。
  “那晚安,哥哥。”
  她笑着说,转身离开,从门走回自己的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刻,程明笃的指尖才微微蜷起。
  *
  第二天,他们乘小型飞机飞往世界的尽头乌斯怀亚。
  天空低得如同琉璃罩,机翼掠过
  积雪的山巅,阳光从云层的缝隙倾泻下来,夏日的寒冬即将降临。
  叶语莺抬头望着天边,问:“为什么这里是世界的尽头?”
  程明笃侧头看她一眼:“再往南,就是无人区。”
  那天夜里,他们住在能俯瞰比格尔海峡的酒店,窗外是无尽的风声与浪声,呼啦啦的声音如同成千上万的旗帜在猎猎作响。
  她披着毛衣站在窗前,看见远处的雪开始落下,目光落在窗外那片模糊的白上,她一整个夜晚都不愿意入睡,她三年前也看过这样的场景,只不过那时她的想法是……如何能迅速扎进海里,一了百了。
  叶语莺不再遮遮掩掩,她发现坦荡一点反而自己内心没那么痛苦。
  她好像终于承认了一件事,只要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她就能安静下来,不再胡思乱想。
  每个夜晚,她都会敲响隔壁的门。不是小心翼翼,也不是找借口。只是轻轻一声:“我能进去陪你工作吗?”
  程明笃从未拒绝。
  他总是坐在书桌前,眼镜镜片总是折射出一种儒雅干,带着一种很温柔的距离。
  他的房间,哪怕是临时住所,也会充斥着很多她觉得熟悉的香调。
  叶语莺抱着一本小说,蜷在沙发上。她喜欢那盏壁灯发出的暖光,柔和得刚好照亮书页,不晃眼。偶尔抬头,她能看到他埋首在文件间的模样,但其实她经常借助书的遮挡偷看他。
  没有多余的对话,一些默契像是酵母一样,让他们这两块不一样面团都无痕地放在一起发酵。
  有时她读到动情的段落,会呼吸加重,他打字的节奏停了,会抬眼看她一眼,目光短暂又平静。
  “又在看什么?”他偶尔会问。
  “《挪威的森林》。”她翻着书页,语气淡淡的。
  程明笃微微抬眼,问道:“觉得怎么样?”
  “好。”叶语莺的回答很轻,却带着笃定,“不是因为故事,而是那种平静。明明在讲痛苦的事,却一点都不激烈,好像所有人都已经接受了‘生命本该如此’这件事。”
  她顿了顿,轻轻合上书。
  “我以前总觉得,人可以逃开悲伤。后来才知道,不是悲伤在追人,是人一生都在学着和悲伤共处。”
  程明笃听着,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出乎意料。
  “书里的人都那么孤独,也许孤独其实是一种秩序或者自然规则,大海、山、风……都安静地存在着,也孤独,但它们客观上拥有了巨大力量。”
  程明笃合上电脑,静静地听她说完。
  他低声道,“但其实,很多时候太容易把它当成一种惩罚。”
  叶语莺轻轻点头,一时间想起了过去太多彷徨的时刻,她的人生不过十八年,却也还是经历了无数孤寂。
  “是,我前十几年都觉得这是一种惩罚……”她没有把话说话,就将声音停止了。
  “现在呢?”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尽可能让目光显得坦荡,坚定说道:“不了……”
  因为他就在自己面前,这就够了,也许这是她当下所能看见的全部人生,尽管他常说外界广阔。
  程明笃无意间视线掠过,恰好对上她的视线,那一瞬间,在他眼中那个拧巴而沉默的少女,目光灼人。
  一双真诚的,也没有防备的,干净得几乎要涤荡出一种明亮的力量的双眼。
  他的呼吸在此刻甚至迟滞了半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