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与神明[破鏡重圓] 第141节
   
         
   
   
     这背后的意义在哪里,她不知道。
  这个夏季,迎来了很多人的成人礼,林曼吟的成人礼在夏天的尾巴上,林知砚从国外发来了视频祝福。
  公屏上,叶语莺抬眼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在短短两年间气质已经天翻地覆。
  ……林知砚变得更好了,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更帅,而是眼里有光,神情从容。
  当晚,切完蛋糕后,林曼吟冲大家郑重宣布,兴奋得眼睛发亮:“我决定了,先在香港读几年,再去意大利读研!我要去佛罗伦萨画油画,去威尼斯看双年展。”
  她说起未来时,语调高昂,毫不畏惧现实骨感,仿佛整个人都镶着光。
  叶语莺抬眸看着她,心底却生出一种近乎荒凉的羡慕。
  同样都是十八岁的夏天,她的朋友们可以谈论艺术与远方,而她却被推到一片广阔的平原上,四面八方都是道路,每条路上都有旗帜招展。
  选择太多,反而像没有一条真正属于她。
  当晚散场已是半夜,程明笃开车来接她。
  她远远看到车前的袖长身影,和他衬衫袖口处松开纽扣而露出的半截皓腕,视线赶紧调转离开。
  她正欲开口叫哥哥,却发现这个称呼莫名难以出口了。
  上了车,周遭安静下来。
  他侧目问:“没喝酒?”
  叶语莺如实作答:“满十八岁的都喝了,我……还差几天。”
  夜色无声,程明笃唇角扬了扬,发动了车子。
  车厢里静得能听见她逐渐沉重的呼吸声。
  叶语莺低头摩挲着裙摆,手指一下一下卷着布料,像是把心里拧紧的思绪也搅在里面。
  她终于鼓起勇气,声音轻轻飘出,有些生硬地开了头:“……哥,等我成年之后,是不是就该离开大家,自己一个人去生活了?”
  话音落下,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以往他的善意无处不在,如今仔细想来,的确不是他的义务,之时
  未成年人往往还有一层任性的保护色,让她暂时不去想,生活上到底是谁在掏腰包。
  他们非亲非故,一场没有血缘的相逢,够燃烧几年呢?
  程明笃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微微收紧,半张脸都被浸入夜色中,没立刻回答。
  叶语莺以为他没听清,又小声补充:“我好像……总觉得,我不能永远依赖别人。外婆没了,姑姑也没了,世上没有那么多理所当然是吗,我如果还留在你身边,会不会变成累赘?是不是该学会……一个人过日子。”
  她说到最后,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仿佛怕自己真把某种现实召唤出来。
  程明笃缓缓呼出一口气,薄唇抿成一条线,等到车灯掠过一段笔直的马路,他才在极轻极低的嗓音里开口:“你有收入吗,能养得起自己吗?”
  叶语莺一时语塞,摇摇头,犹犹豫豫道:“……可是,这些年其实算是你养我。”
  程明笃正常开车,语气稀松平常。
  他轻声:“你有任何奢侈消费吗?”
  她说:“没有。”
  他问:“你顿顿能吃超过四位数吗?”
  她摇头,毕竟确实吃得少。
  “所以……这能算负担吗?我那里也不缺你一双筷子,不是吗?”
  那种久违的酸涩感又涌了上来,她做了好一阵心理建设,才慢吞吞说出那句话:“……可是,你能决定我的去留,而且……我暂时也不能回馈你什么。”
  如果有一天,程明笃让她出去自立门户,她心里没有半分怨怼。
  手握资源的人是这样的,他能给予一切,也能随时收回一切。
  话音刚落,车厢中陷入沉默,她很久之后有些懊恼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良久,他低声:“这些年养成习惯了,先养着吧。”
  第109章
  习惯了……
  那她的存在,是否这些年在他心中留下过片刻重量。
  这天晚上叶语莺很晚才进入梦想,那种混沌感又出现了,原以为她又会见到姑姑。
  可是穿过重重白雾后,她却没有见到姑姑,也没有见到外婆,而映入眼帘的是多年前程家紧闭的大门。
  她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分明穿着那年很扎后背的连衣裙,光鲜鉴人,却一眼能看出廉价。
  她的身材变小了,整个人在地摊货衣裙下,仍然后背被衣标扎得全是擦伤,又痒又疼。
  但是身旁的姜新雪不准她抬手去挠。
  啪嗒一阵响动,两扇厚重的红漆木门被无形的手打开,姜新雪牵着她的手,走过一道又一道洞开的门,走入这看不见尽头的宅院。
  宅院的尽头,是站在露台上,睡眼惺忪百无聊赖的白衣少年。
  是她初见他时的模样,气质分外干净,长身挺立,如同白玉雕琢的温润人像。
  再一睁眼,她陡然发现自己躺在阁楼的小床上,腿部有些湿润,掀开被子一看,满目血腥,像杀人现场。
  她梦里的初潮让她百般惊恐。
  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床单,分外无助,但是血色将床单重重浸透,无力回天。
  下一秒,眼前的一切空间扭曲,出现了自己上高中的场景,她以上帝视角,看着半夜床上的自己,夹着被子分外扭曲,脑子里想得龌龊不堪。
  不!这分明不是她!快停下,别再继续了!
  她比遇见凶案现场的初潮还要惊慌,如同遭遇灭顶之灾。
  她在床边抓耳挠腮,想要阻止床上的“叶语莺”,可是对方置若罔闻,继续维持着自己的丑陋。
  这画面恐怖万状,她几乎要被刺激得疯掉!
  这种喜欢是被放逐在心底的怪物。
  梦里,心里的怪物跳了出来,长得奇异庞大,在意识的苍原上有半座山丘那么高,通体漆黑,要将头几乎完全仰到极限才能瞧见一根胡须。
  下一秒,面前的怪物陡然碎裂成了糜粉,飘散在空中,又化作一缕浓郁的红雾,重新钻进她的身体。
  她体内仿佛有一块烙铁,将她烧灼得如同橡胶人一样会融化、会滴落……
  她承认,当心里扭曲的愿望有了实感的那一刻,她自己也被吓到了。
  叶语莺从梦里惊醒,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几乎是被冷汗浸透,像是从水里被捞出来。
  天刚蒙蒙亮,窗外的湖面泛着银白的光。她伸手去摸额头,冰凉一片,指尖像失去血色一样。
  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察觉到身体陌生的黏腻,突然有种强烈的羞耻感席卷全身。
  那种梦,那种不堪入目的梦,怎么能出现在她的脑子里?那明明全是她最惧怕的最努力压制的东西。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蜷缩起身子,双膝抵在下巴上,用手死死捂住脸,指缝间渗出的热气触碰脸颊,令她更加混乱。
  但是她的身体仿佛与灵魂剥离开来,灵魂说着不可以,身体却焦渴地大口呼吸。
  一闭上眼,她的脑海里能浮现出程明笃那在意识世界里并不清晰的眉眼,他的举手投足,在多年前她的眼中仍然还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在如今自己的眼中,却让人身上生长出了破坏力。
  想试图将他咬坏,看看他是不是仍然完美无缺。
  *
  叶语莺一直熬到天亮才从房间出来的,程明笃一如既往早起,地下室是他专属的健身房,私教会在六点半准时抵达。
  阿姨做好早餐的时候,程明笃已经沐浴穿戴完毕,面前放着杯咖啡,开始陆续回复邮件。
  他这个时间点倒不在书房办公。
  叶语莺以往是习惯吃完早餐再去洗澡,一身清爽地出门,但是今天她一出卧室就赶紧去洗澡了。
  水汽氤氲在镜面上,她用于余光看着雾气中的自己,愣了愣,赤脚走进看了看的。
  她很少端详自己,应该是几乎没有。
  她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印象里她的胸脯扁平,腿部全是肌肉,是紧致的纤细,而并非柔弱的瘦,青春期在脸上留下了一些痘印,尤其是心情激动的时候,痘印的位置就是发红。
  她不喜欢自己总是暴露心事的痘印,希望像程明笃一样,脸庞永远白净无暇,没有红温的时候。
  镜中的自己,已经不一样了,她的外观和自己认知里的成年人是一样的,没有小时候的样子,而且这身体昨晚刚经历了一场不体面的争斗。
  她抬手去镜面,但是怎么擦都会被新的水汽遮挡。
  那场梦像一场罪,她洗了整整一个小时,直到皮肤被烫得发红,仍旧洗不掉那股无处安放的羞耻。
  在浴室待了一个小时才慢吞吞地下楼——她感觉自己是个刚刚将别人的房子洗劫一空的小偷,但是她不是惯犯。
  当她终于下楼时,阳光透过法式落地窗洒在地面,空气里漂浮着咖啡的苦香。
  程明笃坐在餐桌一侧,衬衫袖口挽到臂弯,正低头看文件。
  他的指节修长,笔在指间转了一下,又停下。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睡得怎么样?”声音一如既往的稳重沉着。
  她知道这是程明笃的日常问好,但是今天她心里却慌乱了一下,连杯子都不敢碰,怕发抖的水面暴露她的心思。
  她几乎本能地避开他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在餐桌另一端。
  “挺好的。”
  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口粥,动作谨慎。
  “你看着脸色却不大好。”他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开,轻轻扫过她的脸颊。
  “没事,可能吃早餐晚了,有点低血糖。”
  程明笃“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起身为她去冰箱附近倒了杯牛奶,走到一般,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将牛奶拿到微波炉面前加热,最后将温热的牛奶放到她身边。
  他这一举动极其自然,甚至带着一点惯性的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