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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莺与神明[破鏡重圓] 第84节

  她闻到了。
  那不是外婆家院子里,熟悉的、饭菜的香气。
  而是一种……她只在很小的时候,参加村里老人葬礼时,闻到过的、属于香烛和纸钱燃烧的、悲伤的味道。
  她想一会儿见到了外婆问一问是不是邻居家的老人去世了。
  她的脚步,再也无法向前。
  程明笃没有说话,只是执起她冰冷的小手,握在手心。
  他牵着她,绕过了那个熟悉的、遮挡视线的墙角。
  外婆的小院,变成了灵堂。
  没有了往日里温馨的灯火,没有了院子里晾晒的酱肉和咸鱼。
  取而代之的,是满院的、在夜风中凄然飘动的白色布幡。
  院子的正中央,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棚子。棚子之下,一张黑色的方桌上,静静地,摆放着一张她再也熟悉不过的、黑白色的慈祥遗像。
  遗像前,两根白色的蜡烛,正燃着微弱的光,那烛光摇曳着,映照着照片上,外婆那张依旧在对她温柔地笑着的、慈爱的脸。
  叶语莺感觉自己的大脑,在一瞬间,被彻底地、炸成了一片空白。
  她那刚刚才从中考的战场上,获得片刻喘息的、疲惫不堪的灵魂;她那刚刚才因为摆脱了所有噩梦,而对未来重新燃起希望的心……
  在这一刻,被这眼前最残酷的、无可辩驳的现实,给彻底地,击得粉碎。
  她的世界的光,磨灭了。
  “外……婆……”
  一声破碎的、不似人声的、充满了不敢置信的呜咽,从她煞白的、颤抖的嘴唇间,溢了出来。
  紧接着,她腿一软,整个人,便像一根被抽去所有支撑的线,直直地,就要朝着冰冷的地面倒去。
  然而,她没有倒下。
  一双强壮有力的臂膀,从她身后,及时地,将她那摇摇欲坠的、单薄的身体,稳稳地,接住了。
  他将她紧紧地、不容分说地,揽进了自己的怀里,用自己那宽阔而又坚实的胸膛,承接住了她所有蓄力已久的、几乎要将她自己都撕裂的崩溃哭声。
  她的声音,在程明笃那件带着风尘气息的风衣衣襟中,变得支离破碎,充满了孩子般的、最无助的委屈与不解,还有最深的遗憾。
  她即将……即将要去到梦寐以求的高中了,她还没来得及跟外婆分享自己的成果……
  程明笃没有说话,也没有用任何苍白的语言去劝慰她“不要哭”或者“节哀顺变”。
  他只是任由她哭,任由她将所有的痛苦、悔恨与绝望,都尽数发泄出来。
  他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为她撑起了一片狭小的、却足以抵挡眼前这灭顶悲伤的天地。
  怀里那具小小的、单薄的身体,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那天半夜,叶语莺哭得双眼红肿,身上换上了黑衣服,为外婆的灵柩守夜。
  问起外婆去世的原因。
  程明笃跟斟酌着,说道:“走得很突然,突发性的心肌梗死。”
  “医生说,她走的时候,是在睡梦里。很安详,没有受多少罪。”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却又带着一丝暖意的光,照进了叶语莺那片被巨大悲痛所笼罩的、漆黑的世界里。
  她没有再哭喊,也没有再质问。
  那份关于外婆可能在病痛中苦苦挣扎的、最让她恐惧的想象,被程明笃这句话,轻轻地抹去了。
  虽然永别的痛苦,依旧像刀子一样凌迟着她的心脏。但至少,她知道,那个她最爱的、最慈祥的老人,是在睡梦中,平静地、没有痛苦地,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这大概是这场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悲剧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丝,慈悲。
  他看着她,跪在蒲团上,用颤抖的手,为那个慈祥的老人,点上了三炷清香。
  青白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侧脸。
  她就那么长久地、一动不动地,跪在干燥的蒲团上,似乎耳边传来了只有她听到的声音。
  “愿离去是幸,愿永不归来。”
  弗里达卡洛在临终前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外婆,也许也如此坦荡面对死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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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本来这一章要回现代了,该去先打个工了
  50个~
  第64章
  这个中考结束的夏天,叶语莺还没来得及经历一场悠闲假期,就因外婆的突然离世而整个夏日都沉浸在灰色的悲伤中。
  年初的时候,她和外婆一起在姑姑的病房内过年,竟然真是人生中最后一次。
  姜新雪一直到外婆下葬的头一天晚上才出现,叶语莺站在人群之后,看着衣着光鲜的母亲,眼神淬冰,又挪开了目光。
  她对母亲有挥之不去的怨怼,认为姜新雪不过是为了舆论而惺惺作态。
  姜新雪眼中没有半点泪水,也同等不见半点喜悦,精明的双眼在看到灵位的时候出现了片刻的愣滞与空洞。
  她在负责超度的僧人的引导下,跪在蒲团上神情肃穆地上了一炷香,但是究竟她心里有多少悲伤,恐怕谁也说不清楚,只有姜新雪自己心里知道。
  上完香,姜新雪站起身,转过头,迈开步子,穿着那双价格不菲的、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高跟鞋,过去与前来吊唁的、神情悲戚的远房亲戚打招呼。
  亲戚们对嫁入豪门的她充满敬畏,碍于姜新雪如今的身份又敬又怕地含蓄与她打着招呼。
  寒暄完一圈,她美丽的目光才落到远处叶语莺的身上,向她走了过去。
  叶语莺唇线绷紧,死死盯着面前这个漂亮得有些空洞的女人,用怨怼的眼神,迎向了自己母亲的注视。
  这对血缘最亲近、情感上却最疏远的母女,在灵堂昏黄的灯光和袅袅的青烟中,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充满审视的对峙。
  姜新雪率先开口了:“你外婆走了。”
  她看着别处,仿佛不愿
  再看灵堂里那张遗像,从自己那精致的手包里,拿出一支女士香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以后,你就更要靠自己了。”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冷静,理智,又带着一股近乎于冷酷的、对这个世界最现实的剖析。
  “反正,我不会管你,你也不听我的,往后你无论人生多成功或多失败,都与我无关。”
  毕竟,生你并非我的本意。
  她还是最终将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里,将那支未点燃的女士香烟,又重新、面无表情地,放回了那个与这里的悲伤格格不入的银色烟盒里。
  “啪嗒”一声轻响,烟盒□□脆地合上,像是合上了一段她不愿再提及的、不堪的过往,也隔绝了她最后一丝可能流露出的、属于母亲的情感。
  “你说得对。”
  在长久的沉默后,叶语莺终于开口。
  她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不带任何情绪,像一汪被冰封的北极的湖面。
  “我们不是一路人,你选择依附一束更强大的光,而我,选择自己,成为光。”
  姜新雪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向她,着烟盒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
  她继续用那种平静的语调,将那句最诛心的话,清晰地、也是最后地,送还给了她的母亲。
  “我也绝对,不会活成你的样子。”尚且带着三分稚气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说完,叶语莺转身而去。
  身后,那张总是保养得宜、看不出真实年龄的、美丽的脸上,那份总是无懈可击的精明与冷漠,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日半夜,叶语莺隐隐听到灵堂传来哭声,她悄悄走到远处。
  发现空无一人的灵堂前,姜新雪在低头啜泣,肩头泄露出一丝极其剧烈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叶语莺不解,此刻已经没有观众了,母亲为什么还反而哭了,难道她真的心存悲伤?
  *
  外婆下葬之后,过了头七,叶语莺还是没有从恍惚中缓过来,推掉了几个比赛和日常训练。
  哪怕中考成绩十分耀眼,成功收到了蓉城一高的录取,也没能在她心里激起什么涟漪。
  她每日都去姑姑的病房,似乎只有在那里才能体会到这世间最后的一抹亲情。
  她削苹果的技术愈发熟练,可以把苹果皮削得又薄又连续。
  “阿婴啊,别忘医院跑了,车程太长,晚上睡病房走廊条件也不好,我的情况很稳定,你别担心。”
  叶语莺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用手中的水果刀,专注地、一圈一圈地,削着苹果。那又长又薄的苹果皮,在她的手中,连续不断,像她此刻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绵长的思绪。
  “我不累,姑姑。”她小声说,“我就想……多陪陪你。”
  “傻阿婴哦……”姑姑伸出那只因为输液而有些浮肿的手,轻轻地,覆在了叶语莺的手背上。
  “你就快要上高中了,听说录取你的高中是全省最好的,蓉城一高那么好的学校,全国赛那样大的舞台……那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别因为来看我……耽误你训练。”
  “等你……等你将来,拿了那个什么……全国冠军,再带着金牌,来给我看一眼,好不好?”
  叶语莺削苹果的刀,停住了。
  许久,叶语莺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字。
  “……好。”
  *
  开学前半个月,程明笃找到了那个几乎快要长在医院里的叶语莺。
  看着她陪着姑姑看着窗外,一坐就是一下午,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一片沉静的、快要熄灭的灰烬。
  那时正是七月流火,大火星在七月开始向西沉落,天气将由热转凉。
  可青州的夏末,依旧是闷热的,那股热气,混杂着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和她心中巨大的悲恸,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程明笃是在一个傍晚,将她从姑姑的病房里,接回程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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