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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他出手如电,要摸遍脊骨不过瞬息的工夫,但指下传来的触感却令他一怔。那是一阵几乎顶穿了脊骨的,剧烈的颤抖,甚至不像是愤怒,而是源自神魂深处的恐惧,在被他触碰的瞬间猛然爆发出来。
  像鸟。一只被抓在掌心里,骨骼中空,已被开膛破肚的雏鸟。
  单烽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五指是杀人刀,他已习惯了敌手的愤怒与憎恨,却无法在如此触目惊心的恐惧下动手,就这么一愣神,他胸口就迸出剧痛,竟被一股巨力掀了出去!
  “别……碰……我!”
  雪霰落定后,单烽翻身而起,咳出了一口血沫,那一支冰笛透胸而出,虽未及要害,却依旧凝上了一层触目惊心的红冰。他随手拔出笛管,双目死死盯住了白塔。影子还在发抖,一手垂在身侧,身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暴雨中的水面。
  单烽喝道:“别动,你的功法要失控了,抱元守一!雪凝珠能定神,接着。”
  无法靠近。
  随着影子的失控,白塔四周风停雪止,唯有一股股肉眼难见,极度暴烈的杀气纵横其中。
  单烽掷出的雪凝珠,还没挨上白塔,就碎成了粉末。
  即便他是体修,这时贸然靠近也是寻死,得抓住一线契机——影子的心结到底是什么?
  他和影子的交集,唯有那一支曲子。罢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大不了再被他捅一笛子!
  他将血冰笛横在唇边,笛声贯破而出。
  那曲调他已经很熟了,奈何胸口受创,气息断续,湍急亢进之余,更有一股凄厉的血气。
  羌笛何须怨——
  “啊啊啊啊啊啊!”
  霎时间,白塔上的影子如被乱箭穿心一般,惨叫一声,却仅能死死抱住头,以一种自残般的力度将十指插进发丝深处。
  糟了,不该这么吹。这应该是……应该是一支柔和如春风的小曲。循着这么点若有若无的熟悉感,曲调艰涩地转柔。
  单烽毕生的耐性都用在此时了,柔和的乐曲漫过影子单薄的脊背。后者急促地喘息,抱住头的十指松开了,像是想去侧耳倾听。与此同时,数片飞雪挨近了白塔边,悠悠飞旋,慢了一拍才碎裂。
  杀气凝滞了,就是这一刹那的机会。
  单烽向白塔疾扑过去,此刻的杀气虽不再致命,却依旧让他剧痛难当。
  “别怕……别怕我,我不是来伤害你的,”单烽咬牙道,“接住,雪凝珠,影子!”
  影子慢慢抬起头,有一瞬间,单烽错觉那冰凉如缎的发丝垂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想拂开他的乱发,看看他此刻的眼神,那一定是剧烈变幻的,如光影厮杀般的,凄凉与仇恨。
  “我不知道你在恨什么。说来也不错,你这一消散,连孤魂野鬼都做不成,什么仇仇怨怨都忘得一干二净……你甘心么?”
  “我……”影子的喘息声简直是从脏腑里渗出来的,“……不!”
  那纤细五指微微一动。
  雪凝珠澄澈的光晕投落在影子掌心,被一把抓住了。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虚影,都被一股刻骨的执念活活攥住了,疯狂向影子聚拢。
  不,还不止,这不是凝聚,而是某种不择手段的吞噬!
  这片冰原上有更多无形而黏稠的东西被引动了,群蛇涌动般的影潮中,影子飞快凝实起来,鬓发涌动间,此前模糊的五官轮廓,也如镜奁雾散,秀丽之中,更给以人寒光乍出的慑人感。
  影子静坐白塔月晕之中,一手支颐,就这么看着他,目光相触。
  月下看美人,美人意不善。
  糟了,神魂回笼了。这股瘆人的邪气,他好像唤回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
  单烽和他对视片刻,忆及先前那一番连哄带骗,不由用力捏了捏眉心。
  “影子啊,你这功法气息邪异,后果难料,不如……我再重新吹一遍?”
  话音刚落,影子指尖一动,他掌中的血冰笛便刷地横断开来。
  单烽道:“第二支了……”
  影子森然道:“滚。”
  果然呆气顿去,也不再可爱了。
  单烽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又念了一轮生死有命,祸福天定,便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向下一座白塔疾奔而去!
  他的预感极为灵验,果然片刻之后,白塔边便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崩塌声,雪瀑横飞数丈有余。影子这功法已入门径,却还须饮血磨练,可这偌大冰原上又哪来第二个活人?
  假以时日,必是能痛快一战的对手。
  单烽掌心发痒,背后的烽夜刀亦如有感应,贴着脊骨蜂鸣起来,却被他一巴掌拍了回去。
  “打什么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一把好刀,怎么不开灵智?”单烽教训道,“有这邀战的工夫,雪练的影子呢?”
  烽夜刀如他一般四顾茫然,半晌,默默滑回了他脊背上。
  抵达另一座白塔后,单烽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仰头望了一眼。
  月相变了。此前高悬天陲百余日的弦月,竟悄然化作了一轮光寒的满月,几乎到了刺目的地步。
  此种月色毫不宁静。
  他脚下的冰原,被平空削去了一丈有余,冰下的世界正向他逼近。
  二十四桥明月夜。依旧是空洞的美景,桥上一行玉人,被冰封十余年的辇中仕女,皆幽幽地抬头望他,手捧玉箫,面目终于清晰可见,却泛着冻毙后的青黑色。
  呜呜咽咽。
  玉箫之中,泻出一缕短促的悲声。
  死人当然不会吹箫。
  单烽很快意识到,他再也不愁此行寂寞无人了,这漫长的月圆之夜,来的都是冷冰冰的朋友。
  这最后一个雪练坛主,修习的竟是驾驭冰尸之法。而这片名为白塔湖的埋尸地,却冰封着整整一座凡世城池!
  【作者有话说】
  失忆呆呆霓登场
  第15章 也曾佛前作杀音
  再次相逢,又是在十日后。
  单烽生性极为执拗,抓不到雪练坛主,就连着十日不合眼,把这一带的屋舍都拆了个遍,辗转间到了香积寺。
  中原六朝古刹,连他也有所耳闻,照样一夜沉睡在冰下。
  是夜,月色森寒,庙门洞开。
  雪尘散尽后,单烽从沙弥冰尸上抽回刀,手腕一拧。
  冰尸不过是死物,可那体内呼啸的寒气却难缠至极,连日恶战下来,烽夜刀上冰花乱绽,自然也就不那么趁手了。
  他用手指一抹刀身,心里一阵烦躁。
  此刀自他丹田锻铸而出,昔年熔金铄铁,烽火照彻不夜天,刀柄上缠着数指粗的乌金锁,以免业火喷薄而出,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荡尽群魔,他亦这么以为。
  若不是真火已熄……这些冰尸在照面之间,便已散作了飞烟!
  为什么?
  他孤身闯入白塔湖,一路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半是为了宗门,半是为了心中难以夷平的憾恨,憋着一口气要证明什么。
  那一把红莲业火,自降世之初就燃烧在他丹田中,是他脾性的根源,将他煅烧成了今日的单烽,怎么就说灭就灭了?
  那么多次重燃真火的尝试都失败了,好像……他心上压着一方磐石,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燃烧起来。
  单烽一脚踹开了天王殿的门。
  四道庞然黑影同时向他扑去,持国天王琵琶横断,增长天王肋腹中空,广目天王彩漆剥尽,多闻天王宝伞无骨。众天王胸口破裂,各嵌着一具青黑的僧尸。
  这是……修缮天王像的僧人?
  僧尸受秘法控制,嘴巴一张,寒气喷吐,天王像就跟着往前一步,地动山摇。
  饶是单烽见多识广,也被这景象震惊了。一丈高的天王像,都被冰尸寒气灌饱了,就如蓄水的巨缸一般,稍稍砸破一个窟窿,他就得被寒气浇个满身满头,沦为另一具冰尸。
  这么大的阵仗,如此用心炮制,必然是雪练坛主的手笔。
  单烽抹了一把发麻的面孔,将烽夜刀掷在了庙外的冰原上。
  长刀临阵被扔,铮然长鸣一声。
  “爱刀,别逞能了。”单烽道,另取出一副玄铁指套,十指一伸,数不清的环扣便疾电般绞合起来。
  殿中黑影幢幢,天王八臂翻飞,铁障般的披帛牢牢堵死去路,单烽刚闪入他们法靴之间,一把磨盘大的铁琵琶便当头砸下!
  他闪身及时,铁琵琶却也虚晃一招,砸碎了数只法靴,一股磅礴的寒气自下喷涌而出,殿内供台桌案立时挂满了冰棱。
  好阴险的招数,不行,根本无处落脚——
  单烽脚踏多闻天王披帛,腾起数步,双拳齐出,以雷霆万钧之势轰入广目天王颅中,牢牢抓住了那具冰尸。
  “借法身一用!”
  他腰腹疾卷而后舒,踹穿了一角殿顶,那种与生俱来的破坏力不可谓不恐怖,整座天王殿皆陷入剧震之中,瓦砾乱坠,他倒挂在梁上,腰腹间再次爆发出一阵骇人的力量,竟提得广目天王生生离地一寸,四下横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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