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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用影子挑动影子,再合适不过。
  喜帕飞起,他指上一段孽缘红线向影子飞射。
  每一步都险之又险,快逾电光石火,没有任何思索的余地,唯有一股极度凝练的直觉。只为了抢在谢泓衣面前,把这一礼行罢。
  让所谓的城主夫人,与自己结为佳偶!
  指腹上的红线终有实感,红光腾起,中了。
  他向来动作比心思更快一步,一招得手,立刻扯住红线,一脚踹碎轿身,往外冲去,心中畅快不已。轿中红光终于消散,他还不忘回头一瞥。
  下一秒,他面上的神情就裂开了。
  红线的尽头,赫然是谢泓衣的手!
  这恐怕是单烽此生以来,最接近于见了鬼的时刻。
  他早该想到自己最不受佛菩萨待见,哪怕是尸位神,也敢来横生枝节。但横刀夺爱这事,凭的是本事,而不是运气。
  影子站在轿外,看起来虚幻得像要消失了。
  他看看自己手腕红线,又看看谢泓衣同样被缠住的指根。
  不是做梦。
  晴天霹雳。
  怎么是他!
  谢泓衣被他扯得一个踉跄。抬手的动作同样僵持在半空,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直到指根红线突地一跳,双目中爆发出了雷霆般的怒意。
  要是目光能化为风刀,只怕此刻单烽身上已迸出了百八十个血窟窿。
  单烽难以置信道:“你疯了?我不是用镜刀示警了么?你宁可中毒,也要拦我?”
  谢泓衣单手掩目,眼睫泛起一片冰霜,原本便殊无血色的面容,此刻更如壶冰一般,一触即碎。
  “要不是你横插一手,我也不会中毒。”
  单烽都被他气笑了,心中蹦出两个字——冤孽!
  谢泓衣也不多看他一眼,喝道:“魍京——别让它走!”
  轿外徘徊的影子,突然被惊醒了。几个黑甲武士冲上前去,抓着一件玄黑披风,将它迎头罩住。
  与此同时,谢泓衣手腕一翻,从黑甲武士腰侧抽得佩刀在手。目光再度向单烽疾掠,鬓发猎猎翻飞,来意何止是不善。
  刷地一声,刀光疾闪。
  二人之间悬浮着那根游丝般的红线,仿佛一触即断,但谢泓衣却抛开红线,径直向单烽手腕斩去。
  铛!
  单烽:“砍我的手?这点力气可不够。”
  他缓缓活动手腕,谢泓衣又刷刷三刀,自他手腕一路斩至肘下,刀光如网,出手之狠辣,终于使得单烽心中怒意喷薄而出,五指一翻,把刀锋捏在手里。
  “解刀!”
  他挟刀一振,谢泓衣闷哼一声,刀已脱手。
  单烽手腕一转,刀锋滑向谢泓衣手腕,蜻蜓点水的一触,但任谁都能想到,在下一刻,它会爆发出何等的巨力。
  和漆黑刀锋相较,谢泓衣手腕更是素白瘦削到刺目的地步,甚至才感应到刀气,就绽出一道红痕。一众黑衣甲士齐齐回护,却如何能来得及?
  “城主!”
  谢泓衣的手腕纹丝不动,仿佛无风深潭。
  刀锋斩落!
  却是一个陡转,沿谢泓衣手背掠过,在拂向红线时,爆发出一道冲天的刀气,轿下青石砖齐齐迸碎,砂石瀑中,喜倌残片哭嚎腾飞。
  但那一缕红线却依旧漂浮在半空。
  “还当真斩不断啊。”
  单烽道,信手把长刀扔回武士鞘中。
  四目相对,同时冷笑。
  谢泓衣哂道:“蛮牛脾气,任性无脑。”
  单烽道:“病病歪歪,蛇蝎心肠!”
  二人虽站立不动,心中却同时涌出一缕异样感。红线一牵,距离被无形间拉近了。单烽甚至听到一串急促的心跳声,仿佛近在耳畔。谢泓衣的心绪,远不如表面上这么平静,反而如狂风暴雨般冲击着他。
  愤怒、怨恨、杀意、痛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怅然,不知在怀念什么。
  单烽第一次知道,何谓心事重重。
  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眼前人面目模糊,隔着红雾似的,却带着说不出的熟悉感,是一张一触就破的窗户纸。他的心跟着狂跳,既想不管不顾地抱住对方,又恨不得掐住对方喉管逼问什么,却弄不明白戾气的源头。
  谢泓衣感应到那可怖的心绪,几根手指抵在右肘银钏上,一转,他肤色极其冷素,微弱的摩擦声非但不引人遐思,反而透出夜雪般的光寒来。
  寒光四射。
  单烽脑中又嗡地一声,那些杂念全被劈碎了。
  谢泓衣撇开他,望向影子的方向。
  这时候,影子才刚刚脱离控制,懵懵懂懂,虽被黑袍罩住了,也没有挣扎的意思。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依旧让他头痛不已。
  影子失控了,应天喜闻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他拖着一头蛮牛,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单烽那惊人的直觉,又是麻烦的源泉。
  “城主!”黑甲武士纷纷赶上,环绕在他身侧,向单烽虎视眈眈。
  谢泓衣道:“尽快把影子带回去,别让它见光。”
  他脸色苍白,黑甲武士无不忧心忡忡:“城主,阊阖护卫长正在急召城中药修,你身上的毒,也要尽快拔除才行。”
  谢泓衣道:“我不回府。来不及了,主偶失控,应天喜闻一定会趁机作乱。你们即刻去各处吉物铺子,防止恶鬼暴动。”
  “是!”
  谢泓衣吩咐了几句,就觉气力乏倦,单烽的心跳声还在耳边擂鼓。
  他凝目片刻,食中二指在膝上轻轻敲击,仿佛在点数着什么,指根红线随之一拉一扯,单烽双眉猛然下压,在无名的烦躁中,一把截向他手腕。
  “谢泓衣,都这样了,你还不肯放过影子?你这破披风,根本困不住它!”
  手指扫到一片冰凉,单烽没想到得来如此容易,不由一怔,谢泓衣打了个颤,手指在他掌心一抵,硬生生从他虎口处挣了出去。
  喀嚓!
  这声音……是骨骼错位了?
  这家伙是属白瓷的么?
  单烽见了鬼一般缩回手,谢泓衣的手腕已不自然地向下垂吊着,目光冷冷望来,虽不动手扇人,却也让他如有感应地嘶了一声。
  “我又不吃人,你挣什么?”单烽道,“是脱臼,我帮你掰回来。”
  谢泓衣左掌一竖,一堵风墙拍在单烽面上。
  “灾星!”谢泓衣冷冷道,“要解开红线,还有个法子。你自尽吧。”
  “有用?”
  “你试试。”
  “免了。”
  谢泓衣道:“可惜,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城中高楼上,便迸发一阵高亢而凄厉的唢呐声,如闪电般自城头直贯城尾,凡听闻之人,耳孔中都几乎迸出血来。
  以此为引,满城鼓乐欢欣若狂,喜轿下的残片亦腾飞而起,猩红面靥上霎时间拼凑出耸入两颊的狂笑,接着是变形拉长,却旋舞不断的手足。这些似鬼非鬼的东西,竟雀跃至此!
  所有尖声长笑,汇为一股。
  “吉——时——已——过!”
  “迎——亲——未——成!”
  红线光芒大盛,二人同时身形一震,竟齐齐昏死过去,单烽更是脑中剧痛,回忆奔涌中,下意识抓住了身边人的手。
  影子……
  【作者有话说】
  单某人捡到衣服:撕碎,狠狠擦脸
  路过的吗喽馋疯了……
  第14章 曲中怨
  十年前。
  雪练进犯羲和边境,屠灭一众火灵根宗门。羲和舫身为火灵根主宗,与之对阵,血战数月,却受天象所困,死伤惨重。
  单烽主动请缨,孤身闯入雪练禁地白塔湖,连挑九座祭坛,斩杀九个坛主,冰原化为血河。
  但还远远不够。
  最后一座祭坛,迟迟没有出现,坛主不知龟缩在何处。外界的雪练弟子仍然受到庇护,能够死而复生。義和舫众人依旧陷在不见天日的血战之中。
  单烽拄刀于地,慢慢从积雪中站起身来。所有的传音法器都失效了,他彻底失去了和外界联系的可能,耳畔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寂静。
  白塔湖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同。
  但耽搁的每一秒,都会让羲和舫付出惨痛的代价。
  在接下来的十日里,单烽跋涉遍了整片冰原,一面探查,一面摆弄着抢来的檐冰笛。
  第一天,鬼哭狼嚎。
  第二天,天崩地裂。
  第三天,他突发奇想,吹出了一支亵渎雪灵的曲子,其声暴烈,仿佛炉膛中铁水翻涌,拐着弯儿地破音。没有哪个雪练弟子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但自始至终,在这片冰原上回响的,只有他难听的笛声。
  他很快发现了,此刻终于图穷匕见的敌人——这一片茫茫无边的寂寞。
  为了修建祭坛,白塔湖已是一片埋尸地。
  它曾经是中原的重镇,连绵塔寺,旧时楼阁,竹林连斜,二十四桥明月夜,都被雪练的邪术摧毁了,封冻在厚达数十丈的冰下,这也就意味着,除他以外,整片冰原上没有任何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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