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李姝菀没提读书的事儿,但每天早晨都会一个人坐在窗前照着字帖描红临字,一坐便是几个时辰。
  柳素隐约看出来李姝菀想读书的心思,便问她想不想去学堂,可她却摇头,回答说“这样就很好了”。
  有笔墨可写,就已经很好了。
  府里奴仆的猜想是对的,李姝菀的身世并不光彩。她是秦楼里的女人生下来的。
  李姝菀出生后,被人用襁褓裹着于深夜扔到了江南一家医馆门口,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但她身上的襁褓用料特别,是秦楼女子所穿的鲜艳衣衫裁成的,透着一股厚重的劣质脂粉气。
  江南富饶,遍地都是吞金吃银的消遣窟。那秦楼楚馆里的女子有时怀了身孕,又不敢告诉别人,便会偷偷吃药打了,若是打不掉,就只能偷偷瞒着生下来。
  李姝菀便是这么来的。
  医馆名叫“寿安堂”,开医馆的郎中是个瘦巴巴的小老头,与耳背的妻子一同苦心经营着这小小一方医馆。
  二人年迈,膝下无子无女,觉得李姝菀的出现是天意,便收养了她。
  江南医馆众多,寿安堂地儿小,靠着给穷苦之人看病勉强谋生,其中不乏一些卖身染病的女人,很是可怜。
  李姝菀自小便帮着郎中按方子抓药,方子见得多了,便认识了许多字,但写却是写不来的。
  医馆每日人来人往,李姝菀见过许多病人。在她的记忆中,一个秦楼的女人总是戴着面纱频频出现。
  那人并不让郎中号脉问诊,也很少开口说话,大多数来的时候都带着一张补气血的药方子,递上方子,让李姝菀给她抓两幅药吃。
  极偶尔时,也会让郎中给她开一副堕胎药。而那之后,她便很少再来。
  起初她半年来一次,之后越来越频繁,三月、一月、半月,到最后每七八天便来。
  可哪有人的药吃得这样快。再者便是无毒无害的药,按这样经年累月的吃下去,也要吃出病来。
  李姝菀年纪小,没想太多,不过收养她的郎中和婆婆却猜到这个女人或许便是她的母亲。
  卖身求生的女人大都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自己都养不活,带个女儿更过不下去。
  二人在考虑要不要将这猜测告诉李姝菀的时候,那个女人却不知为何消失了,接连好久都没再来过寿安堂。
  郎中和嬷嬷便将这猜测瞒了下来。
  再后来老郎中离世,李姝菀和婆婆二人相依为命,靠着余下的药材抓方子活了半年。
  药材卖空后,寿安堂也关了门。实在没办法,婆婆便想着将李姝菀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
  横竖是条活路。
  可就在这时,那个女人又出现了。本是靠身体营生的美艳女人,再见时却已容貌不再,好端端的手脸长出了吓人的斑疹。
  李姝菀之前见过这症状,这是染上了花柳病。
  女人临死想起来认这苦命的女儿。将李姝菀的身世告诉了婆婆。
  也是在那时候,李姝菀才知道自己原是妓女所生,同时也是将军李瑛的女儿。
  女人时日无多,没想过要带李姝菀走。她告诉李姝菀,她写了一封信,托人送去了西北。
  再后来,李瑛便来了。他给了婆婆一笔钱,将李姝菀就这么带走了。
  或许是不耻李姝菀的母亲是个妓女,回望京的路上,李瑛叮嘱李姝菀今后不要再提过去之事。
  李姝菀应了下来。
  他带她回了世人憧憬的望京,住进了豪奢阔气的将军府。
  回来那日李瑛告诉宋静装行李的马车翻下了山崖,所有的东西都要重新置办,实际是因为李姝菀根本没有从江南带回来任何东西。
  就像当初还是婴儿的她一无所有地出现在医馆的门口,后来的她也是一无所有地进了将军府。
  在这里人人都称她小姐,尊她敬她。可在李姝菀心里,她却一直都活在那一所小小的寿安堂,从没有走出来过。
  她从前仰仗郎中和婆婆生活,如今便仰仗她的哥哥。
  将军府便是她心中又一处医馆。
  柳素问她想不想读书,她自然是想的。她想如李奉渊一般读书明理。
  可学堂圣贤之地,她想她这样的身份是不能踏足的。
  这样就很好了,李姝菀经常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如今已经衣食无忧,日子不知道比从前好出多少。
  不应该再奢求更多。
  第23章 朋友
  朋友
  一大早,清雾漫漫。宋静喜笑颜开来到了栖云院。
  李姝菀刚用完早食,正坐在矮塌上抱着小狸奴给它梳毛。
  这猫在李姝菀这儿好吃好住养了一月余,吃胖了些,原来粗糙的毛发也长得顺亮,还长了不少。一不梳理,便容易打结。
  它如今性子越养越傲,不愿给旁人碰,只亲近李姝菀,梳毛这事便落到了她头上。
  宋静进门,看见李姝菀手里拿着一把小木梳,狸奴露出肚皮躺在她腿上,眯着眼打呼噜。
  之前李姝菀和宋静说好等春暖后要将这猫送走,眼见春天来了,再过上一段时间天气便要暖起来,但宋静却再没提过这事。
  这猫本就是李瑛当初捉来给李姝菀寻她开心的,她每日能因这狸奴露上一时半会儿的笑,便足够了。
  宋静甚至觉着,便是再寻几只猫儿来也不是不可。
  只是后来想了想,怕猫多了,夜里闹腾起来惹李奉渊烦,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姝菀不知道宋静心里的打算,问过他好几次有没有寻到好人家,宋静每回都说还在寻,这一来二拖,便到了如今。
  桃青和柳素坐在一旁翻花绳,看见宋静笑着进门,问道:“宋管事是得了什么好事,这样开心?”
  宋静从袖中取出一封帖子,呈给李姝菀,笑着道:“方才含弘学堂派人送来的,说后日开学,让小姐做好准备。”
  李姝菀愣了一下:“开学?”
  这些日,只有柳素问过她想不想读书,李姝菀疑惑地看向柳素,柳素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桃青也觉得奇怪:“含弘学堂不是少爷读书的地方吗?”
  宋静道:“是。含弘学堂是杨家设在西街的私塾,杨家人丁兴旺,特意在外面买了处宅子,请了两位先生坐馆,供子女读书,后来又花大功夫请来了两位大儒,是以有几户与杨家有私交的达官贵人都将子女送去那儿读书。”
  他看李姝菀还是一脸茫然,解释道:“将军离府前特地给杨将军留了信,托付了小姐上学一事。如今快要开学,那边便送来了消息。”
  桃青不解:“可少爷都上学好长时间了,怎么如今才来通知。”
  宋静道:“有好几个先生分别给不同年纪的少爷小姐授课。年长些的入学也要早些。像小姐这般年纪的,家里都放心不下,特等如今暖和些了才开的学。”
  这本是件好事,可李姝菀却有些犹豫。她性子卑怯,总觉得自己不配和李奉渊一般入学堂。
  柳素见她不说话,问她:“小姐是不想读书吗?”
  李姝菀摇了摇头:“不是。”
  “小姐可是紧张?”宋静开口安慰道:“听说教小姐的那位先生性子温和,并不严苛,大多也就教一教诗词歌赋,简单的字画之类。”
  大户人家的女儿没有不读书明理的,像李奉渊这般好学自律的乃是少数,大多都还是贪顽性子,就算不想学,家里也都会压着学。
  世家大族,都不愿自己家中的子孙长成纨绔之徒。
  虽说李姝菀乖巧,但此时见她迟疑着不肯应下,宋静也只当她和其他孩童一样不愿每日枯燥地跑学堂听天书。
  他语气温和道:“将军已经安排好了,小姐就算不喜欢读书,也可去认识些朋友。”
  宋静搬出李瑛堵死了路,没给李姝菀选择,于是就在惊喜与忐忑之下,李姝菀随宋静去学堂向先生送了束脩,和李奉渊一样开始了早起读书的路。
  学堂设在西街,离将军府有一段路。
  李奉渊会骑术,每日骑马上学。他在府中独来独往,出了府,宋静却不放心,派刘大跟着。
  李姝菀坐的马车,柳素陪着她一起,刘二驾的车。
  这是李姝菀来望京后第一次出府,眼下时辰尚早,还没开市,街上还很安静。
  李姝菀坐在车中,低着头,手指缠弄着腰带,肉眼可见的有些紧张。
  到了地方,李姝菀踩着车凳下了马车,却发现学堂外的场景和她想的有些不同。
  只见门口几个不知哪家的公子小姐瘪着嘴哭哭啼啼,正被侍女小厮哄着劝着牵进门,这学是上得半分不情愿。
  更有甚者,年纪小哭得太厉害,又坐上马车回去了。
  相较之下,安静随柳素进学堂的李姝菀,倒显得有几分沉稳。
  含弘学堂极大,听说还设了马场。入了大门,曲曲折折拐过几道弯,行过小花园,才见上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