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付知晓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叹道:“小雨家里父亲待她不好,她从前……吃过太多苦,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现在阿煦待她稍好一些,她就格外珍惜……”
  谢音挽若有所思地颔首。
  果真如此吗?这件事倒是越发有趣了……
  ……
  这边的妻妻二人刚走出“付纪食铺”的门槛,纪小雨一抬眼,看清不远处墙角的那人,脸上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手也下意识地攥紧了身旁付见煦的衣袖。
  付见煦察觉到身旁小姑娘的动作,循着她的目光朝墙角望去。
  只见一个约莫四十多岁、裹着一件脏的看不出棉袄原本的颜色的男人,一双浑浊的眼睛在她们身上巡视着,最终那眼神死死钉在纪小雨的脸上。
  那猥琐的目光看得付见煦心头火起,她握紧纪小雨的手,侧身就要绕开。
  那男人却嘿嘿一笑,快走几步,结结实实堵在了她们面前,一股浓重的劣质烧酒和烟草混合的臭味随着他的靠近瞬间弥漫开来。
  付见煦皱着眉头,拉着纪小雨后退一步,用衣袖捂住自己的鼻子。
  “哟,小雨,”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参差不齐的牙齿,拖长了调子,故作亲昵,“爹可是大老远走来的!正月里都不回家看看?翅膀硬了,忘了谁把你养这么大了?”
  纪小雨的脸色白得可怕,浑身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纪丘怎么来了?
  此刻,她的脑子转得飞快,他绝对是来要钱的,她绝不能让他缠上,绝不能让他毁掉现在的生活,毁掉她和见煦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一切。
  付见煦诧异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姑娘,见小姑娘脸色不对,她将小姑娘护在身后。
  这就是纪小雨的那个烂爹?她都快把这人忘了,没想到今天主动跳出来了。
  纪丘见没人理他,也不恼,自顾自地说着,直接伸出粗糙脏污的手,想要去抓纪*小雨的胳膊,“听听,村里邻居哪家不说镇上新开了一家付纪食铺,那叫一个好吃!”
  “又说那老板纪小雨,能干得很,我还在想,是不是跟我闺女重名了?没想到啊没想到,真是我纪丘的种!出息了!爹这脸上可有光了!”
  付见煦一把拍开他伸过来的手,将小姑娘挡得更严实了。她身后单薄的身躯正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可把付见煦心疼坏了,她摩挲着小姑娘的手背,温声安慰道,“小雨,别怕,有我在。”
  小姑娘究竟从这人手里受了多少苦,才会让小姑娘一见到这个人,便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
  思及此处,付见煦怒意翻涌,“让开。”
  纪丘被付见煦那一眼看得心里发毛,但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又强撑着挺起胸膛,扯出一个无赖的笑:“哟,女婿,话可不能这么说!发达了就不认爹了?你现在无娘无爹,这世上可就剩我这一个血亲了,往后还不得指望我这个岳父多照应照应?”
  付见煦几乎要气笑了。她活这么久,还真没见过脸皮厚到这种地步的人。
  不……仔细一想,倒也见过。
  眼前这场景,跟大年初一隔壁付知晓家那帮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何其相似!当时她还在暗自庆幸,自己和纪小雨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牵扯,这才清净了几天?竟就轮到自家头上了。
  她正要开口,却感觉袖口被轻轻一扯。一直沉默的纪小雨上前半步,抬起头,“爹,您是不是忘了?我嫁人那天,您亲口说的,‘我没有嫁给女人的女儿’。您说,我是您卖给付家的,从今往后是死是活都跟您没关系。”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纪丘脸上。他顿时黑了脸,仿佛受到了天大的羞辱:“父女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那、那时我不是一时转不过弯来吗?!”
  他语气蛮横,仿佛他的“回心转意”就是天大的恩赐,纪小雨不立刻感恩戴德就是不懂事。
  付见煦冷眼瞧着,嗤笑道:“行啊。既然要认亲,先把当初卖女儿的钱还回来,一分不能少。钱还了,我们再谈别的。”
  “你!”纪丘顿时铁青了脸。他自认已经放下身段,这两个小辈竟敢如此驳他的面子?真是反了天了!毫无教养!
  他习惯性地扬起手臂,就要朝纪小雨扇过去,如同过去的十几年一样。
  付见煦今日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火气正没处发泄,此刻见他还敢动手,冷笑一声。既然她都被认定脾气暴戾、会动手打人,那她何必再小心翼翼?不如将这恶名坐实了!
  纪丘的巴掌还没落下,付见煦已抢先一步,猛地抬脚狠狠踹在他肚子上!
  “哎哟!”纪丘完全没防备,被踹得踉跄几步,一屁股摔在冰冷的石板地上。他懵了一瞬,随即巨大的羞辱感和疼痛感化为暴怒,他爬起来,嚎叫着挥舞拳头冲向付见煦:“小贱人!敢打你老子!”
  付见煦不闪不避。她早上还在遗憾揍不到那个曾经伤害小雨的“原主”,眼前这不就送上来一个更该打的?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纪丘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哪里是年轻力壮的付见煦的对手。不过三两下,就被付见煦扭住胳膊,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抱头鼠窜,嗷嗷求饶。
  付见煦却越打越凶,拳头落下,仿佛也将这些日子积压的憋闷、委屈和愤怒一并倾泻出去,竟生出几分难得的痛快。
  最后还是纪小雨先回过神来,眼见四周围观的街坊越来越多,指指点点,怕再闹下去真要惊动官府,赶紧上前死死拉住付见煦的胳膊:“姐姐,够了!我们走吧……”
  付见煦这才喘着粗气停手,狠狠瞪了地上蜷缩着的纪丘一眼,任由纪小雨拉着她快步离开。
  一直走出半里地,远离了那些窥探的目光,晚风一吹,付见煦沸腾的血液才渐渐冷却下来。
  她猛地回过神,刚才她面目狰狞地当街打人,好像还被很多人围观了啊啊啊啊啊!
  后知后觉的羞耻感瞬间涌了上来,付见煦的脚指头又开始工作,囧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被纪丘这么一闹,两人原本要采买的心思也彻底散了。
  付见煦满心都是方才当街动手的懊恼和后怕,压根忘了要买什么东西;纪小雨则心绪纷乱,无暇顾及这些。她们只是沉默地拖着步子,并排往家走去。
  纪小雨看着走在走在身侧的身影,心情复杂难言。
  她聪明,甚至称得上精于算计,这份早慧与谨慎,几乎全是童年时在纪丘的喜怒无常,拳脚相加中,为了少吃一点苦头而生生磨炼出来的。
  今日乍然见到纪丘,那人以往带给她的伤痛似乎随着那张脸的重现在她身上重现起来。
  看到那张脸,她恐惧、怨恨。甚至比以往十多年更恶心,这些积压了十数年的情绪,在此刻被这个男人的突然出现彻底引爆。她下意识想逃避,想用以前的法子应付他,但没想到,这次……却有人义无反顾地护在她的身前。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她比谁都清楚,占据着付见煦身子的这个“孤魂野鬼”本质上是个何等懦弱怕事的人,甚至连与生人多说一句话都不愿。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今日却将她护在身后,为她怒目相向,甚至不惜当街动手,沾染一身尘土。
  她心里忽地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这个人太好了,好到让她有种不真实感。她快走两步,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挽住付见煦的胳膊,寻求一点真实的触碰。
  没想到,付见煦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臂缩了回去,侧身避开了。
  纪小雨一怔,抬眼望去,脸上带着一丝错愕。
  付见煦被她那眼神看得心头一软,连忙低声解释,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窘迫:“小雨,别……我刚跟那人撕扯,衣裳都蹭脏了,还沾了些不干净的气味。你先别挨着我,等回去我立刻换掉。”
  她说着,下意识地将沾了灰渍的袖口往后藏了藏,似乎不愿让那些污秽沾染到身后干净的小姑娘。
  纪小雨闻言,软软地“哦”了一声,收回了手,目光却依旧落在付见煦身上。
  付见煦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偷偷抬眼,又觉得眼巴巴看着她的小姑娘十分可爱,强忍住想抬手揉揉小姑娘发顶的冲动,转回身闷头继续往前走,但身体却诚实地与纪小雨挨得更近了。
  回到家中,付见煦几乎是立刻钻进了里屋换衣服。纪小雨站在院子中,听着里面窸窣的换衣声,方才被刻意压下的种种念头再次浮现。她走进厨房里,烧了锅热水,坐在灶台下,安静地等着。
  付见煦换上一身干净的棉布衣裙出来,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许多,只是眉间疲惫难掩,脸上还带着一丝被纪丘打中的伤痕。她一走进厨房,就见纪小雨端着一盆净水和干净的布帕站在面前。
  付见煦心头一软。
  “姐姐,”纪小雨轻声开口,将帕子递过去,“擦把脸吧。”
  付见煦愣了一下,接过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一股暖意似乎顺着皮肤渗入了四肢百骸,稍稍驱散了那点尴尬和不适。她放下帕子,正对上纪小雨清澈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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