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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医生:“……”
  是,这就是他来丹市的唯一原因。
  他愿意用自己的信息素做交换,来换取一个永远不会被纪槿玹打扰的平静生活。
  他仁至义尽。至于以后。
  纪槿玹的以后,与他何干。
  反正丹市医疗发达,纪家又手眼通天,小小的病,总有办法。
  -
  纪家主宅。
  庄旬推开房门,啪嗒,灯光倾泻,冷白灯光骤然照亮整个房间。
  跟在他身后的蒲沙眯了眯眼,待适应了光线,视野逐渐清晰,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房中那张大床。
  床边安着不少机器,滴滴地响着。机器上无数根导管连接着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庄旬说的不错。
  纪闳沄只剩下一把骨头。他闭着眼睛,被子外面的手腕纤细,手背上留着青青紫紫的针眼,青色的脉络藏在一层薄薄的皮肤下面,这张皮近乎透明,好似风都能轻易将它扯破。
  床上这具失去生气的皮囊,脆弱到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记忆中的纪闳沄,狂妄不羁,拥有一副高大结实的身躯,眼神里永远充斥着睥睨一切的孤傲不屑,仿若这世上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那样的他,现在却只能靠机器维持生命。
  那样的纪闳沄,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天。
  蒲沙的脚黏在地板上,动不了半分。
  庄旬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催促。
  蒲沙的手松了握,握了松。良久,他终于把脚掌从地板上撕开,缓慢地,艰难地挪到了床边。
  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心狂跳起来,好似里面住着一只长着利爪尖牙的野兽,快要撕破他的胸膛。
  “他怎么会……”蒲沙不敢置信,“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以为你死了。”庄旬道,“所以他也不想继续活。”
  “怎么会呢。”蒲沙喃喃着,“他怎么可能为了我……他想我死,是他要我死。”
  “我想,大概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庄旬叹了口气,“可惜,当初的真相估计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庄旬道:“医生说,他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
  “你和他说说话吧。说不定……”庄旬顿了顿,道,“说不定呢。”
  说完,他离开房间。
  留下蒲沙和纪闳沄独处。
  蒲沙站了会儿,坐到床边,盯着纪闳沄看。
  “阿杉。我想好了,等我处理好手边的事,我们就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隐姓埋名。只有我们俩,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到时候,我们就去领证结婚,再办个小婚礼,好吗?”
  蒲沙当时只是丹市的一个普通人,无父无母的孤儿,和纪闳沄的相遇是意外,和他的相爱也是意外。
  他们门不当户不对,蒲沙起初并不同意,提了几次要和他分开,是纪闳沄死缠烂打,不肯放手。
  所以,蒲沙才决定赌一把。赌他纪闳沄的真心。
  纪闳沄和他说私奔的时候,蒲沙是真的相信,并憧憬纪闳沄口中的、属于他们两个的未来。
  “你明天去海边等我。我一定会来。”
  私奔的前一天晚上,纪闳沄这样和他说。
  海边,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纪闳沄说,他备好了船,只要等他到了,他们就一起离开丹市。
  当天,蒲沙准时赴约前往。
  从天亮,等到天黑。
  等了四个小时,期间纪闳沄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好不容易,当他听到黑夜里自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一扭头,看到缓步向他走来的纪闳沄时,忙喜笑颜开去迎接他。
  可不等他扑进纪闳沄怀里,纪闳沄率先停下脚步,抬臂,手里拿着一把枪,对准了他。
  蒲沙在海边等了他四个小时,身上的温度早被海风刮尽,可还是在这一刻,感到浑身冰凉的自己止不住地往冰窟窿里坠。
  他扯着嘴角,勉强笑着:“你怎么了?”
  开玩笑吗?可这个玩笑不好笑。
  海边只有他们两个。
  呼啸的海风卷着蒲沙的衣衫和头发,他快要站不住了。
  是他理解错了吗?纪闳沄选择这个地方,难道不是因为这是他们初次见面的地点,而是因为,在这个昏暗无光的隐蔽地方杀了他,既能不被人发现,也能方便他抛尸入海?
  是这样的吗?
  面对纪闳沄的枪口,他仍旧不死心地追问:“你要杀我?”
  咔哒。
  回答他的,是上膛的声音。
  蒲沙维持不住他的笑容了。
  他远远地看着纪闳沄,看到他冰冷的双眼,因为寒冷,他嘴唇青紫,喃声问:“你说和我私奔……是假的吗?”
  “喜欢我,也是假的?”
  纪闳沄不回答。
  蒲沙红着眼睛,发不出声音,嘴唇动了动,吐出无声的几个字:“……你骗我?”
  砰。
  下一秒,剧痛自他的胸口传来,骨头好似都碎了,低下头,被泪水浸满的视线模糊,他看到自己胸口晕开的一团红色,渐渐地,染红了他的衣衫。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踉踉跄跄地往后退,眼前天旋地转,看不清纪闳沄的脸,看不清所有,直到身躯跌进海中,感官被海水淹没,他彻底失去了知觉。
  他以为自己死了。
  可是他没有。
  他漂在海上,被一个渔民救起,送进了医院。子弹差一点就穿透了他的心脏,大概是奇迹,他命大地活了下来。
  苏醒之后,他没有再回丹市,而是去了十三区。
  纪闳沄要他死,那他就死吧。
  这是他捡回来的,第二条命。第二条生命,他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他改名换姓,去了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过他平静又普通的日子。这是他期望的,原本该和纪闳沄一起度过的生活。
  只是事与愿违。
  那个人并没有陪在他的身边。也不想陪在他身边。
  他始终都是一个人。
  “我是恨你。”
  “那个时候,我整晚做的噩梦里,都是你的影子。你好可怕,怕得我连听到你的名字都觉得又死了一次。”
  “哭着醒过来,又哭着睡过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么骗我,我这条命对你而言是有多大的威胁,值得你用这样的方式来折辱我?是觉得,和我在一起的过去是耻辱吗?”
  蒲沙呢喃着,垂眸,注视着纪闳沄的脸。
  “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你却给了我这样的下场。”
  蒲沙的手指摸到他的后颈,指尖碰到连接在他损坏的腺体处,硬邦邦的导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你不是巴不得我死吗?我死了,不是正如你的意,你不应该开心吗?你怎么可能会因为我死了,就去自杀呢。”
  “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才不想背这个责任。”
  “我现在有一所学校,我在里面当老师,我还认识了一群很可爱的学生,都是些很好、很好的孩子。”蒲沙说着,“你知道吗?其中,我最爱的那个孩子,居然被你的弟弟折磨得浑身是伤。”
  “你们纪家人,怎么总是这样。”
  蒲沙伸出手,指腹在纪闳沄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以后就再也不见了。”
  “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死过一次,你也受了这么多年折磨……就算了吧。”
  蒲沙道:“都算了。”
  “我不恨你了,也不爱你了。”
  “现在的我们,不过两个陌生人而已。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你也该开始你的新生活。”
  他眨眨眼,眨去眼底窜上来的湿热。
  “纪闳沄,”他沙哑着道:“你好起来吧。”
  一滴水液滴落在纪闳沄脸颊,顺着,滑到他的耳畔。
  蒲沙打开门,对着守在外面的庄旬说:“走吧。”
  “不再留一会儿?”
  蒲沙摇摇头。“说得再多有什么用,他也听不到。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再留下去又有什么必要。”
  “……”庄旬深吸口气,没再言语。
  回了医院。
  絮林坐在走廊上等,脸色有点白,蒲沙见了,忙上前,小心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摇摇头,道:“没有。”
  他的后颈处贴了一张小小的止血贴。
  庄旬直接进了病房,医生正将新抽取的絮林的信息素放进冷藏箱。“有了这些,足够调配出治疗纪先生的药物。”
  听到医生这样说,庄旬才放下了心。
  絮林缓了缓脑袋里的眩晕,跟着走进了病房。他对庄旬道:“庄先生,可以兑现你的诺言了吗?”
  庄旬点点头:“放心,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我还想要你的一个承诺。”
  “讲。”
  絮林说:“我要你保证,从明天开始,不会让纪槿玹找到我,不会让我未来的某一天,再来为纪槿玹提供任何方面的帮助。我要永远不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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