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蒲沙是他的底线。
他眨了眨眼,沉默半晌,才道:“我的老师是个很好的人。是我很重要的人。”
小时候,被蒲沙收养后,他也经常会在街头和其他的小混混打架。
有时是为了保护被人欺负的朋友们,有时,是因为听到他们在说蒲沙的坏话。也不是什么坏话,只是说蒲沙想要在十三区建个学校是痴心妄想,说他白日做梦,只会不切实际的幻想。收留满院子的学生有什么用,里面不会有一个人有出息。说他蠢,说他笨,说他天真,说他教导别人是浪费时间。
絮林听不得任何人说一点蒲沙的不好,往往都会冲上去拼命。
有的时候对方人多,他也从不逃跑,挺着一身反骨就是干,拼命的下场,是他经常挂着一身恐怖的伤痕回家。
蒲沙给他擦药,问他打架的原因,絮林抿着嘴不肯说。蒲沙不知其中原因,只能苦口婆心告诫他:“对方人多势众你就跑,明知道打不过会受伤,怎么还要上赶着去挨揍?疼不还是自己受了?”
“不疼。”絮林嘴犟。
蒲沙猜他打架的理由:“是不是别人骂你了?”
絮林摇摇头。他从不在乎别人怎么骂他。
他就是听不得别人骂蒲沙,听不得别人骂他的朋友。
蒲沙不止一次和他说:“以后不要再打架了。”
不要打架?有的架是非打不可的。
絮林什么事情都可以听他的,只有这个不行。所以絮林每到这时都只会回他一句:“拳头是用来保护重要的人。”然后该干嘛干嘛。蒲沙也管不住他,只能在家里多备点伤药。
他以为纪槿玹也会认为他和人打架不对。
谁知纪槿玹却说:
“拳头是用来保护重要的人。”
同样的话,一字不差,从纪槿玹的口中溢了出来。
絮林怔住,脖子僵硬得像是没有上油的老化机器,嘎吱嘎吱转动着,去看身边的纪槿玹。
纪槿玹望着远处,精致的五官浸在夜色中,倒映在絮林的眼睛里。
“你做得很好。”纪槿玹说。
“你没有错。”
那一秒,那一个瞬息。
絮林听到了自己身体里沸腾的血液,和那颗快要撕破自己胸膛剧烈跳动着的心脏。
第11章 如果快乐不变质
有时候顶着风浪做一件很有争议的事,会站在你身边和你同一阵线的或许只有极少数人。
而在这些极少数人里,也许找不到一个能完全理解你,认同你,并默契得与你同频的人。
这类人很难得,是稀世珍宝。
絮林想他可能遇到了。
两块形状不同的拼图,拼凑在一起却能诡异地完整契合。
发现纪槿玹竟然和自己的想法在某个时刻不谋而合的一周之后,絮林第一次梦到了他。
梦中惊醒时,絮林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床上好似天都要塌了的震惊。梦到一个同性,于絮林而言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他连蒲沙都没有梦到过。
梦里的纪槿玹消失了,现实的纪槿玹就会出现。
絮林觉得,他和纪槿玹的关系似乎稍微好了一点,只有一点点。
他俩之间多了一条无言的规定,仿佛校外那条河堤成了只有他们彼此才知道的地方。
他不知道纪槿玹为什么会偶尔来这个不起眼的河堤,他没有问,按他俩现在的关系也不太能问。
纪槿玹每次来的时候都不固定,回去的时候也不固定,有早有晚,毫无规律。不意外的,他每次来,都能见到絮林。
他们没有太过熟络,也没有很多聊不完的话题。大部分时间,他俩都很安静,各自坐在各自的地方做各自的事。
他们坐得很远。
一人在河堤上,一人在河堤下。默契地分享着这块无人打扰的地界。
絮林要么叼着烟发呆,要么吃他的饭。纪槿玹则安静地坐在斜坡上,偶尔会低头划着手机,在上面敲敲打打,好像和谁发消息。
但不知是不是絮林的错觉,他每次吃饭的时候,哪怕不抬头,都能察觉到纪槿玹的目光。
——他好像很喜欢在他吃东西的时候盯着他看。
他仔细一思考,以为纪槿玹是馋他的饭,只是脸皮薄,又不好意思说而已。
絮林自知自己做饭的手艺还不错,被蒲沙收养之后家里的饭菜就是由他负责了,蒲沙和小胖他们都很喜欢吃。他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有自信的。
于是某次他主动把自己没吃过的饭盒递过去,小声问:“你想尝尝吗?”
怎么说呢。他问出这话之后,看到了纪槿玹愈发诡异甚至带着点莫名的目光。
“不。”果不其然听到了他的拒绝。
也是,他什么好东西没吃过,瞧不上这些也正常。
絮林撇撇嘴,把手收回来,自己吃了。他今天炖了肘子,为的是让这道营养充足的硬菜补一补这两天筋疲力尽的身体,红烧肘子皮糯肉香,一夹就脱了骨。
絮林拆开一次性手套抓着就啃,啃了一半,一抬头,又看到纪槿玹的眼睛。
絮林吓了一跳。
纪槿玹见他看过来,无声扭过了头。一点都没有被人抓包偷看的尴尬。
“你干嘛看着我?”絮林舔舔嘴唇,问。
“……”
絮林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善解人意道:“你要是想吃,不要不好意思说,害什么臊,吃东西又不丢人。”
“……”
纪槿玹没再理他,坐到了他的老位置。
吃完了,絮林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湿巾擦完嘴擦完手,往草地上一躺,闭着眼睛吹夜风。
这阵子是盛夏最热的几天,河边满是馥郁的荷花香。
他忽然想到上次跟踪纪槿玹的那几个人,问:“对了,之前那些人你已经找到了吗?抓到了吗?”
纪槿玹话很少,少得令人发指。对絮林的疑问连回答都吝啬。
他只得又换了话题:“你不喜欢吃肘子吗?那你喜欢吃什么?是喜欢吃素食,还是喜欢吃荤啊?”
纪槿玹低头划着手机,絮林见怎样他都不开口,便也不说话了。
他静静地盯着纪槿玹的背影看。看着看着,嘴角就在夜色里悄悄上移几分。
他拿出彩纸折了一只纸蜻蜓,目的明确地朝纪槿玹掷过去,颤颤巍巍的纸蜻蜓撞到了纪槿玹的肩膀,摔落的那一刻,纪槿玹大概是身体本能伸手接住了。
蜻蜓落在他掌心里。
他接住了。
果然,只有纪槿玹会接住。
纪槿玹回头看他,对上的是絮林笑得愈发开心的模样。
“抱歉,不是故意的。”他摆摆手道歉,声音带着笑意。
完全就是故意的。
这个小动作,仿佛只是为了吸引纪槿玹的注意。
纪槿玹揉着手里的纸蜻蜓,没说话。
他起身离开,身后传来絮林不依不饶的声音:“你下次什么时候过来啊?”
等他拐过转角,絮林的身影也彻底消失了。
路旁等候的司机见到纪槿玹过来,立即帮他打开车门。
纪槿玹坐进车中,窗户降下,夜风涌进。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絮林吃东西的时候没有声音,吃相很好,不过每吃一口就会习惯性地用舌头舔嘴唇或者唇角,那颗银色舌钉的存在感让人无法忽视。
不高明的手段。
纪槿玹打开车载冰箱,取出一管白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垂手,空瓶落地。他将手伸出窗外,摊开五指,那只一直被他攥在手里的纸蜻蜓被风卷着坠在河里。
起初,它还能漂浮在水面上,很快,深色的河水浸湿了蜻蜓的翅膀,虫身,一点点硫酸般蚕食腐蚀着它的生命力,最终将它拖进不见底的深渊。
自那之后,絮林就带上了两个饭盒。他记得纪槿玹有洁癖,特意买了新饭盒新餐具。
他笃定纪槿玹是口嫌体正直,心里明明馋的不行,只是面上害臊羞得说而已。不然怎么解释他每次都在自己吃饭时盯着看?
既然他想吃,那自己给他做一份也没什么关系。
于是每天同样的饭菜他都做两份,如果没遇到纪槿玹,他就自己吃掉。如果遇到了……
“这里!”
没过几天,再次在河堤碰到纪槿玹时,絮林一看到他就朝他招招手让他过来。
他献宝似的拿出新饭盒,里面是炖得软烂的胡萝卜牛腩。
“你看看,这个你喜欢吃吗?”絮林用筷子夹了一小块,放到饭盒盖子上递给他,“试试?”为了让他尝尝甚至还厚着脸皮自卖自夸起来,“我自己做的,很好吃的。”
可是纪槿玹只是看了眼饭盒,不接。
絮林愣了愣,默默又把手收了回来。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这也不喜欢吃吗?难道是因为胡萝卜?这么挑食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