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下一站是曾经作为城市中极度显眼的几幢高楼——港口mafia曾经的驻地。
费奥多尔的耳畔似有涛声回荡,浆果色的眼睛侧过望向了窗外的大海,这对他而言是罕有的举止。
漫长的朝圣中他见证的瑰奇风景早已不计其数,也早已见惯了大海,唯独这次他安静的注视了良久。
悠长的渡轮鸣笛传至陆边,他想起了一艘船。
横滨的出租车秉承了本地一以贯之的朴素沉默,将人送到目的地后变安静的离开,于是披着薄暮,孤独的北地游客与身边如织的行人登上了掠顶的透明电梯。
独行的好处便是在这种拥挤的时候行动总归灵活一些,费奥多尔好运的有了一个不错的位置。
将目光投诸在覆上黄昏的摩登都市,电梯正在急速拉高他的视角——就像过去那漫长的岁月,他步伐的极简版本缩影。
“叮!”
到站的铃声清脆,他的耳边掠过一声浅浅的慨叹,仿佛对着这样的旅程很是满意。
怎么不拍一张照呢?
心底有一个声音拖长声音嗔怪他:‘太没有游客的自觉啦,费佳。’
费奥多尔的指尖抽动,随着小声私语的人们如流水涌出轿厢,他眨了眨眼,不再瞩目脚下的霓虹,而是在心中小声驳斥:‘这可不是我的爱好,如果有意于此,您得自己来。’
于是心底的声音叹气,沉入幽深的心壑,费奥多尔又拿下了一场辩论的胜利。
作为给自己的嘉奖,他拿出了手机,自诩这样的胜利值得一个纪念。心底的声音似乎正在窃笑,而费奥多尔则一心一意的调整着手机的摄影参数。
他不是个习惯用影像来纪念的人,却是个做事会力求尽善尽美的人,手机并不能够满足高精的摄影需求,因此准备的也就费了点功夫。
还没有为手机中的新鲜照片想个名录,费奥多尔已经对这片夜色失去了最后的兴趣,摁熄荧屏之收好,转身正欲离开观景台,余光却瞟见了一位【特别】的游客。
费奥多尔:......
他侧首过去微微笑了,却难以辨明其具体情绪。
被注意到的人自然也察觉到了这道目光,于是笑的相当耐人寻味:“呀,晚上好呢。”
“真是一处不错的风景呀。”
费奥多尔歪头,笑意也是明显了起来:“太好了呀太宰君,我们的品味总是这样投缘。”
无视太宰治一瞬的恶寒神情,他自顾自的发出了邀请:“要去喝一杯咖啡么,我想我们都需要一个下午茶的时间来好好叙叙旧。”
太宰治耸肩,走到他身边还不忘记揶揄:“不错的提议——但要是让他知道你这个时候去喝下午茶,会不会气的在肉桂茶里撒胡椒粉?”
叮的一声下行的电梯合拢,轿厢中人头寥寥——显然多数游人还是更加留恋在高处。
低沉的机簧轰鸣中电梯开始运作,费奥多尔微笑着接上太宰的话茬:“然而我们的目的地是咖啡厅,恐怕是没有实施报复的媒介呢。”
太宰治不置一词,费奥多尔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另外,不知道太宰君口中的【他】,又是谁呢?”
“......”
电梯到达底端,太宰治率先走入霓虹夜色。
暧昧不清的回话顺着轻风飘了回来:“实在是很有意义的问题,你说是谁呢,魔人君。”
*
费奥多尔知道自己是失去了什么的。
走过漫长岁月的他从未对自身的变化变得迟钝,反而是越来越敏锐,因此他清楚的在一个清晨发现了自己的古怪。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个来自俄罗斯的自由音乐家、大提琴演奏家,出生优渥的他自小便展现了优越的天赋,成年前便已经完成了大学的学业,他并没有选择深造,而是选择带上了自己的笔记与提琴踏上了旅途。
——这是他的记忆告诉他的,贯穿他前半生的简介。
记忆完整、无暇,幸福而平常,命运似乎格外偏爱他,父母是开明优秀人才,天赋是他触手可得的伴生物,亲情、友情、欣赏与崇拜,他一样也不缺。
——费奥多尔为这个完美的人生嗤笑了一声。
这大概的确是命运美好的祝愿,却绝非他真实的人生。
你若问他缘何这样笃定这人生与他无关,费奥多尔也只会说他就是知道。
他再清楚不过了——那般温暖美好的曾经中走不出一个这样的自己。
“想喝点什么?”
太宰治翻开了菜单点了杯意式,顺便还招呼了一句来自北地的客人,倒是颇有东道主风范。
费奥多尔不在这事上多做挑剔,随意点了杯便接上了方才的话题:“我们上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呢,太宰君?”
太宰治抬眼看他,嗤笑:“都已经发现了违和之处,再试探我就没必要了吧。”
听到这样的回答,费奥多尔反而是舒心:“有必要的。”
他认真的说,双手交叉抵在了桌面上:“从我在那个酒店的清晨醒过来,我问过很多人这个问题,只有您表现得与众不同。”
“哪个酒店?”
“这不重要,太宰君。”
“我猜是英国,你真是越走离答案越远呀。”
“我很清楚,太宰君。”费奥多尔蹙眉:“可惜没有开启的钥匙,你要知道单纯守着上锁的箱子也是无用。”
侍者送上饮品,按理来说在晚餐的时间之后并不是个喝咖啡的好时候,两个人却像是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睡眠问题。
太宰治的茶匙搅动着饮品,他轻飘飘的说:“费奥多尔君计划的下一站是哪里呢?”
“北欧。”
费奥多尔微笑:“我有一整套完备的旅行计划,太宰君想抄作业么?”
“啧啧......”太宰治啧声摇头:“真是够有耐心的,是什么促使你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困惑,还是欣赏?”
“是【挑剔】呀,太宰君。”
费奥多尔淡声:“我对这个世界有着诸多的不满啊。”
“为什么?”太宰治笑得眯了眼,叫人看不清其中涌动的情绪:“孕育自你夙愿的世界,它有这么不堪么?”
费奥多尔看着他不语。
“看我做什么,难道你要告诉我你对此一无所知?”太宰治向后靠在了柔软的椅背上:“别逗了,你就是因为知道了,才会从英国离开啊。”
“你又知道多少呢,太宰君。”费奥多尔敛下笑意,举杯轻声:“能够主动找上我来,只能说明你也对这个世界也不堪负累啊。”
“毕竟是【你】的心愿啊,”太宰治卡住自己的脖子做干呕状:“光是想到这个就足够恶心了吧。”
费奥多尔显然不为这垃圾话影响,他浅啜着咖啡,眨着眼:“虽然猜到对话的进展不会顺利,但果然还是会叫人不愉快。”
咖啡厅中的唱片机播放着婉转的乐曲,花腔高音掩下了着花瓶旁的会谈,太宰治不为所动,也温声回呛:“毕竟你我都没什么诚意啊。”
费奥多尔不置可否,他选择推进自己的猜测,于是主动奔向主题:“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太宰君——我猜你并不中意这个世界啊。”
“的确如此。”太宰治不否认:“可我没有帮你的理由,况且,你也没有离开这里的理由。”
“理由?不,这是最不重要的。”
费奥多尔看着他,梅子色的眼睛氤氲着一些浓郁的色彩,他温声陈述着,像是一场尚未公开的演讲演练:“比起离开这里的理由,我更加欠缺留在这里的理由,您会在那个时候站在那观景台上,你又在期待着什么理由呢?”
内心的声音又悄声浮了出来,并且絮叨的抱怨着费奥多尔的善变和不知足——常人明明实现愿望就会心满意足,他怎么还这样反复无常呢?
费奥多尔熟练的在心中措辞相对:‘人并不是恒久不变的生物,虽然尚且没能描摹出事情的全貌,但我可以确定我的心愿被命运所愚弄了。’
‘说不定就是你的心愿太过蛮横无理呢?’
心里的声音大肆抱怨着:‘贪婪的费佳,控制欲溢出的费佳,不讲理的费佳——圣诞老人肯定早就把你拉进黑名单了,你就从来没收到过好孩子圣诞礼物。’
费奥多尔垂着眼耐心和那个声音陈述事实——圣诞老人是假的,当然你也可以相信这个传说,旅行计划再加上芬兰也不是什么问题。
那个声音似乎是被噎住了,一时间没能和他呛声,费奥多尔心中觉得好笑,又继续说:‘当然了,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好孩子,也没期待过会从烟囱里丢进来的礼物。’
‘那一定灰扑扑的。’
那个声音立刻接上,顺着费奥多尔给台阶铺的红毯飞快的下来:‘还是我想好了命令你去买的好,你一直很喜欢我的品味。’
费奥多尔搭在杯壁上的手指轻微抽动,几乎想要捂住自己的心口,不过他还是压抑了这诡谲的渴望,和心中的声音恭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