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为了让他能尽快康复,她甚至主动揽下了厨娘的活计。
  每日厨房挑拣最新鲜的食材,借用小火慢炖,为他熬制那些补气养血的汤药。
  可那伤口开裂化脓的情形,还是隔三差五便要冒出来折磨他一次。
  直到那日午后。
  她算着时辰,端了新熬的药去他房里,却发现房门虚掩着。
  她正要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夹杂着剧痛的抽气声。
  她的心猛地一紧,以为他伤口又出了什么变故,下意识从门缝里朝里望去。
  只一眼,她整个人便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萧凌川正侧身坐在床沿,上身的衣衫褪了一半,露出线条分明的背脊和结实的臂膀。
  他微微弓着身子,一只手紧紧攥着床沿,手背上青筋暴起。
  而另一只手,正拿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尖锐碎瓷,一下,又一下,狠狠地划过自己胸前那道刚刚结痂的伤口!
  新生的皮肉被残忍地撕开,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瞬间染红了胸前的绷带。
  他疼得浑身都在颤抖,额上冷汗涔涔,可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半分停顿,仿佛在执行一个神圣而疯狂的仪式。
  姜姝宁差点端不稳手中的药碗。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从头到脚,一片冰寒。
  一个荒谬到极致,却又可怕到让她战栗的念头,轰然炸开在她的脑海里。
  是他亲手让自己的伤口一次次溃烂,一次次恶化,用这种近(乎)自残的、疯子一样的手段,强行将她留在这里!
  这个认知,比世间任何一种酷刑都让她感到惊恐。
  难道,他当真……对她动了心?
  这个念头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到底喜欢她什么?
  喜欢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可她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医者对病患应尽的本分。
  换做任何一个大夫,都会如此!
  喜欢她这张脸吗?
  姜姝宁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脸。
  这张脸,根本就不是她的!
  他喜欢的,迷恋的,或许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幻影,属于一个化名为“江书”的女医罢了!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个男人的偏执和疯狂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再任由他发展下去,她怕自己会被他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必须立刻结束这一切!
  深吸一口气,姜姝宁敛去所有情绪,换上一副冷然神情,再次走进了他的屋里。
  她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他胸前那刺目的血红,只淡淡开口:“大人的伤口迟迟未愈,想来是民女配置的药方中,缺少了一味至关重要的药引。”
  萧凌川不动声色地拉上衣衫,遮住那片狼藉,沉声问:“什么药?”
  “火莲。”姜姝宁直视着他,一字一顿,“此药只生长在南朔后山的悬崖峭壁上,能清热解毒,去腐生肌。无论如何,民女今日都要采到那味药!”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不行,”萧凌川想也不想便拒绝,“那地方太险峻,你不能去。”
  “那大人的伤,就打算一辈子这么拖着吗?”姜姝宁冷笑一声,言语间满是讽刺。
  萧凌川被她堵得一噎,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锁着她。
  想来,是他的伤迟迟未愈,引起她的怀疑。
  半晌,他终于妥协:“好,本官陪你去。”
  南朔的悬崖,如被巨斧生生劈开的山体,陡峭,嶙峋,寸草不生。
  凛冽的山风呼啸而过,刮在人脸上,像刀子一样疼。
  火莲就生长在离地约莫三四丈高的石缝里,红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以萧凌川的武功,飞身上去采摘本是易如反掌。
  可他胸口的伤是新添的,此刻正一抽一抽地剧痛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经,根本无法动用内力。
  姜姝宁自然也不会允许他这个“病患”冒险。
  她将带来的绳索系在腰间,抬头看了一眼那几乎垂直的崖壁,没再多说一个字,便手脚并用地开始向上攀爬。
  她到底不是专业的采药人,对山壁的路况不熟,体力也渐渐不支。
  “砰!”
  第一次,她脚下一滑,从半丈多高的地方摔了下来,虽然不重,却也摔得七荤八素。
  萧凌川的心猛地揪紧,想上前扶她,却被她冷着脸避开。
  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声不吭,继续往上爬。
  第二次,她抓住的一块岩石松动了,整个人又一次滑落,手心被粗糙的石壁磨得鲜血淋漓。
  萧凌川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看着她掌心那片刺目的红,心中的悔意如潮水般涌来。
  早知她如此执拗,早知她为了医好自己,竟愿意做到这个地步……他就不该……他就不该用苦肉计将她留在身边!
  他看着她单薄却倔强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几乎就要将真相脱口而出。
  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姜姝宁已经爬到了近一丈高的地方,她奋力伸出手,指尖几乎就要触碰到另一块壁岩。
  她脚下用力,想再往上一些,却一脚踩空!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划破风声。
  她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吹落的叶子,直直地从山壁上坠落下来。
  萧凌川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一刻,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伪装,全都灰飞烟灭。
  他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已经先于思想做出了反应。
  他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如离弦之箭般冲了上去,张开双臂,迎向那道坠落的身影——
  第348章 遭遇狼群
  巨大的冲力让萧凌川猝不及防,两人抱着在地上滚了几圈,竟顺着斜坡跌到了悬崖底下。
  翻滚中,姜姝宁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碎石草木刮过身体的刺啦声。
  唯一清晰的,是箍在自己腰间那双铁钳般的手臂,和一声压抑在她耳边的闷哼。
  他将她死死地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承受了所有滚落时的撞击与摩擦。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停下。
  姜姝宁悠悠转醒时,闻到了一股混杂着泥土的浓郁血腥味。
  她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趴在一个温热的胸膛上,脸颊贴着的衣料,湿漉漉,黏糊糊。
  映入眼帘的是萧凌川苍白如纸的脸。
  他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青色的阴影,嘴唇毫无血色,已然陷入了昏迷。
  “大人?”她心头一紧,伸手去推他的肩膀,“大人,你醒醒!”
  他毫无反应。
  她的视线下移,落在他胸口。
  那里,本就未曾痊愈的伤口再一次裂开,暗红的血正不断地从衣料下渗出,将他身前的袍子染成一幅触目惊心的画。
  她被吓了一跳,慌忙查看他身上的伤势。
  他背后的衣衫早已被磨得稀烂,破布混着血肉粘连在一起,露出底下大片大片翻卷的皮肉和深可见骨的划伤。
  碎石与草屑嵌在他的伤口里,鲜血还在丝丝缕缕地往外冒,将他身下的土地都浸染成了暗色。
  方才滚下来时,他一直紧紧抱着自己……身上的伤,全是为了护住她才造成的。
  姜姝宁心中后悔不已。
  她原本想用自己攀爬山崖摘取火莲受伤一事,来让他产生愧疚,从而停止自残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行为。
  可她从未想过,他会毫不犹豫地冲过来接住她。
  看着他这一身狰狞的伤痕,姜姝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自己……真的值得他如此不顾一切吗?
  她到底哪一点配得上他这般以命相护?
  懊悔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情绪,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
  幸好,这瓶金疮药还在。
  她先撕下自己一截干净的内衬袖子,跑到不远处一条潺潺的小溪旁将布料浸湿,用来擦拭萧凌川身上的血迹。
  触碰到他背后的伤口时,昏迷中的萧凌川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眉头紧紧蹙起。
  姜姝宁连忙放缓了力道,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为他擦拭伤口边缘的污泥与血迹,生怕弄疼了他。
  “对不起……大人……都怪我……”她无意识地喃喃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
  好不容易帮他擦完药,天色却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
  山谷里的光线迅速消散,只剩下天边一抹残存的血色晚霞。
  血腥味在渐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成了一个致命的讯号。
  “嗷呜——”
  一声悠长而凄厉的狼嚎,从远处的山林间传来,划破了山谷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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