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隔着层清浅缭绕的水雾,方岚顿感歉意,望向沈韫珠的目光中流露出惋惜之色,又忙将话头引到自己身上。
  “我名唤方岚,父亲是安国公。”
  闻知方岚的家世,沈韫珠怔了一下,而后轻笑着摇头,说:
  “难怪。”
  出身安国公府,那不就是大周皇帝的外家表妹吗?
  怪道连姚秀女在她面前都要忍气吞声。
  先是淑妃族妹,又是太后侄女,此次入选的秀女里面可谓是藏龙卧虎。
  沈韫珠暗自隐去眸中的玩味,又听得方岚在对面低声提醒:
  “不过你最好留心些,我瞧姚氏可憋着坏呢。”
  “那我便只好恭候了。”沈韫珠闻言只是淡然勾唇,轻缓地朝方岚眨眨眼。
  “妹妹果真是个妙人。”
  方岚不禁莞尔,攥着素纹帕子掩了下唇角,继而问道:
  “正巧东殿还空着一间屋子,你可愿与我同住?”
  而今宫中的皇太后是周帝裴淮的生母,据从前南梁细作探回的消息,他们母子关系甚是和睦。此番同太后的侄女搭上关系,总不会有什么坏处。
  温热的茶汤顺着喉管流淌下去,仿佛五脏六腑都熨帖了不少。沈韫珠双手捧着茶盏,轻呵出一口热气。
  “多谢方姐姐相邀,我也正有此意。”
  -
  储秀宫里的日子可谓是平淡乏味。秀女们拘在这一座四四方方的宫殿里学规矩,也不能出去乱逛,以免冲撞了宫里的主子们。
  好在一个月的光景转瞬即逝,等到明日旨意下来,新晋秀女们就该各自得了位份,成为正儿八经的嫔妃。
  即将有新妃进来分宠,宫里总归是人心浮动,今夜恐怕是没几个能真正安枕入眠的。
  是夜,云板刚响过二更,沈韫珠便被外头一阵喧闹声吵醒。
  模糊的声音穿过厚重门板,隐约传入屋里。
  沈韫珠拥着锦被坐起身,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只听外头的宫人们压着嗓子,正断断续续地说起“容嫔”、“见红”云云。
  此时一道推门声冷不防地响起,沈韫珠转头望去,看清了烛火下是婢女画柳的身影。
  白玉般的荑指拨开花帐,幽幽暗夜里,沈韫珠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喑哑。
  “画柳,外头出了何事?”
  画柳行色匆匆地走近榻前,将花帐拢了半边,低声说:
  “小姐,容嫔今夜服过安胎药后突然见红。皇上下旨彻查,外头这才乱哄哄的。”
  在宫里待了近一个月,沈韫珠已经大致摸清了宫中局势。听闻这位容嫔是富商之女,出身虽不高,进宫后却一度能和淑妃平分春色。
  今岁年初时,容嫔更是抢先怀上了龙嗣,眼下看来却是没能保住。
  “奴婢方才刚走到回廊上,就被人迎面撞了下肩膀,那人趁机将字条塞到了奴婢手里。”
  画柳警惕地望了眼窗外,倾身蹲跪在脚踏旁,从袖中掏出那张字条。
  沈韫珠顿感诧异,心中生出些不好的念头。连忙捻开字条一瞧,上面只有寥寥三字:
  当门子。
  所谓当门子,便是成粒的麝香,且药性极烈。碾碎后掺在汤药里,便可轻易致人小产。
  沈韫珠指尖捏着字条,翻来覆去检查了几遍,又放在鼻尖下轻嗅。只道是寻常松烟墨的气味,再没旁的了。
  传信的人很是谨慎,寻不见半分蛛丝马迹。
  沈韫珠眉心微蹙,盯着银盆里晃荡的水光出神。手底下细细毁去字条,若有所思。
  眼见得沈韫珠的脸色逐渐阴沉,画柳心里咯噔一跳,急忙问道:
  “小姐,您可是瞧出什么了?”
  沈韫珠虚扶了一把画柳,轻拍画柳的手背以作安抚。
  “画柳。”
  沈韫珠定下心神,刻意将语调放得平缓了一些:
  “咱们房里,恐怕多了些害人的东西。”
  豆大的烛火在夜风中忽明忽暗地跳跃,耳畔传来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画柳只觉得不寒而栗。
  第2章 反客为主
  夜色归阑之际,殿门处忽然传来开合的声音,旋即便听得一串足音渐渐靠近。
  沈韫珠面颊上染着些许苍白,双唇却是殷红,仿佛刚从睡梦中惊醒。
  沈韫珠半倚在画柳怀中借力,神情柔弱地望向推门而入的绿袍女官,问道:
  “大人,这是出了何事?”
  瞥见门后还立着三四名女官,沈韫珠掩唇轻咳了两声,扶着画柳的手从榻边起身。
  “臣等奉圣上之命搜检各宫,不得已扰您歇息,还望您见谅。”
  视线触及为首女官身上的鸂鶒纹官袍,沈韫珠认出来人应是宫正司的司正。
  为了唱这一出戏,竟将司正女官都牵扯进来,想来今儿个设局之人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沈韫珠在心底冷笑,面上却仍是那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情状。
  “既是如此,各位大人请便罢。”
  沈韫珠披了件藕荷色锦花斗篷在身上,闻言颇为好性儿地点点头,配合地挪到了熏笼旁的圆凳上坐着。
  趁着没人留意这边的动静,沈韫珠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不着痕迹地抚了抚胸口。
  察觉到沈韫珠的动作,画柳不由得蹙起眉头,忧心忡忡地唤道:“小姐。”
  沈韫珠却是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目光所及之处,刘司正从红木柜后捧出了一方缠枝莲纹木匣。
  随着搭扣处一声极轻的“啪嗒”,盛着数枚棕色药粒的匣子应声而开,馥郁的香气顿时四散开来。
  随着奇异的药香味儿钻入鼻孔,众人纷纷顿在原地,殿内霎时寂静了一瞬。
  沈韫珠的指尖冰凉如水蛇,双颊上却慢慢泛起浅淡酡红,神色中仿佛透着可疑的心虚。
  夜风静谧地拂过,一张折起的信纸仿若翩跹的蝴蝶,打着旋儿从木匣底端飘落。
  见状,立刻有一名随行女官上前拾起。只见信纸上的墨迹已经干透,其上最惹眼的,莫过于用羊毫细笔书就的“当门子”三字。
  这方檀褐木匣,显然就是宫正司翻遍后宫要寻的东西。
  刘司正的视线直直投向了沈韫珠,表情严肃地道:
  “苏秀女,请随微臣走一趟。”
  -
  今夜先是惊闻嫔妃小产,又是赶上阖宫抄检,初入宫廷的贵女们何曾见过这番阵仗。
  而圣驾的到来,无疑是将储秀宫这趟水搅得更浑了些。
  “臣女等拜见陛下。”
  直至跪倒在皇帝身前,眉心贴上冰凉的手背,尚还有人没能缓过神儿来。
  高踞于主位上的年轻男子一袭龙纹玄衣,金冠高束墨发,正是大周皇帝裴淮。
  裴淮今年二十有三,虽相貌俊美,神情却十分淡漠。故而令人莫敢直视,显出几分大权在握的矜贵。
  “免礼。”
  宫正司从旁呈上了药匣,裴淮目光沉沉地扫了一眼。宫中出了这样的事,裴淮也是一夜未曾歇息,倦怠的眉眼间隐隐含着阴郁冷肃。
  “这匣子是谁的?”
  裴淮疏淡的声线中透出股慑人的威压,仿佛一片阴云从头顶直直笼罩下来,听得底下人心惊肉跳。
  胆子小些的秀女,早歇了在圣上面前露脸心思,惶惶不安地垂着眉眼,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面里去。
  正当这时,站在前头的姚秀女忽然低呼了一声,瞬间将众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沈韫珠毫不意外地掀起眼帘,只见姚秀女神色犹疑,正吞吞吐吐地说道:
  “臣女见这匣子有些眼熟,似乎是……苏秀女的。”
  “臣女前几日瞧见,苏秀女将这匣子交给了身边的婢女,言语中仿佛还提到了‘当门子’什么的。”
  姚秀女的话点到为止,却足以将容嫔小产之事引到沈韫珠身上。
  谋害皇嗣,这可是杀头的罪名。
  然而无论姚秀女说什么,沈韫珠都始终静静听着,仿佛事不关己一般镇定自若。
  在一片死寂中,沈韫珠上前半步,轻轻福身。
  “启禀陛下,此物确是在臣女房中寻到的。”
  沈韫珠来得匆忙,三千青丝尽数用一根玉簪拢起,面容有些病恹恹的苍白。饶是如此,却遮不去她骨子里那抹秾艳,仿若一枝雨中盛放的碧桃花儿,美得教人心惊。
  可惜裴淮似乎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他淡淡地瞧向沈韫珠,语气里没有半分松动:
  “那她方才所言,你可认?”
  沈韫珠故作惊惶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上裴淮的视线。
  男人那双凤眸里幽深似潭,仿佛酝酿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都说儿肖母,女肖父。太后年轻时曾是大周数一数二的美人,倒也无怪乎这皇帝生了一副好皮囊。
  沈韫珠瘦削单薄的双肩轻轻打着颤,眼尾洇开瑰艳的红。
  “匣中之物并非当门子,还望皇上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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