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将、将军……”
谢翊阴沉着脸,仿佛能滴出墨,周身上下似是笼罩着万年寒冰,冻得人头皮发麻。
“杖责二十,逐府。”
男人声线森寒,一旁将士丝毫不敢怠慢,忙点头应是。
墨袍拂过冰冷台阶,谢翊转过回廊步入院中,见沈绾正神情专注扯着绣线。
“手这样凉,怎么不进屋歇着?”温热的大掌覆上玉手,沈绾一顿。
“将军回来了。”她抬眸浅浅一笑,“天越发冷了,妾身闲来无事,想着给将军绣件棉衣,可这绣工着实上不了台面,今日得空想做个荷包练练手,将军看看怎么样?”
她献宝似的将绣绷抬起,谢翊略一垂眸,见上面是一只四脚兽,除了尾巴还未完工,其余部分都已经完成。
“嗯,”他淡淡点头,“这野狼我很是喜欢。”
“……”沈绾艰涩开口:“这是……麒麟。”
谢翊闻言俊眉微蹙,又瞧了片刻才认真评价道:“也很好。”
沈绾察觉出他情绪低落,无意再和他谈论野狼和麒麟的区别,“将军有心事?”
谢翊牵过沈绾走入屋内,因知晓她体弱怕寒,他特意命人在房间摆了件玉瓷鎏金熏笼,里面早早烧了红罗炭,这时节既好看保暖效果又极好。
曾经沈绾的寝殿,也有一个这样的熏笼。
谢翊走上前,握住沈绾微凉的手一同烤火取暖。
室内静谧,唯有炭火偶尔发出噼啪声。见谢翊不说话,沈绾从一旁递了杯热茶,低眉顺目道:“妾身斗胆猜猜,可是为了今日东厥王提亲一事?”
谢翊眼皮一顿,并未感到意外,“你也听说了。”
“此乃佳话,拓摩与东厥本就有姻亲,若加上这桩亲事,岂不是喜上加喜?”
谢翊捏着茶碗的手一滞,“佳话?”
沈绾连忙解释:“大汗向来看重将军,如今大靖江山未稳,拉拢各方势力来巩固政权百利而无一害,况且东厥公主武艺超群、聪慧貌美,将军娶她进府既可与东厥结秦晋之好,又可得一佳人,岂不两全其美?”
沈绾这番话早已在心中演绎了好几遍,她摸不准谢翊对此事到底是什么态度,只好拿话来试上一试,况且她说得这般情理并重,他应该挑不出她什么错。
“呵,你还真是体贴。”谢翊唇边发出一声轻嗤,“我竟不知你何时对新朝政事这般上心?”
“妾身也是一心为将军考虑。”沈绾故作委屈。
谢翊瞥她一眼,面色紧绷:“你说的对,乌兰朵确实有她的过人之处,我若是娶了她,当真是利大于弊。可那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男人目光锐利,似乎能一眼看穿对方。
“将军说笑了。”沈绾不动声色敛去心神,欠身为礼,施施然道:“将军与公主佳偶天成,沈绾望尘莫及。”
房中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谢翊一双幽眸一动不动落在沈绾身上,似是化不开的墨,愈发深邃。
“你说的是真的?”再开口,男人声音已低哑许多,他刚刚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能完全看透沈绾。
她太狡猾,也太狠心,明确知道怎么做才能戳到他的弱点。
也许感情这东西就是这样没有道理可言,愈是付出许多,愈是小心翼翼;愈是在意,就愈是不敢妄言。
他变得患得患失,彷徨无措,生怕一朝猜错,自己便会粉身碎骨。
“将军这样问,是想听妾身的感受?”沈绾柔声低语,知晓时机已到,悄然换了副娇容。
她在试探,当初谢翊说会帮她,她听得半信半疑。他也许对自己有意,可却不知这份情意到底价值几何?更加不知道他会为了自己做到什么地步。
在未与这把刀完全磨合成功之前,她总得多下些功夫。
“将军对妾身情深意重,妾身铭记于心,愿以终身报答将军,可我总得为将军的未来打算。”沈绾柳眉低垂,朱唇微抿:“我自知身份低微,早已配不上将军,可将军难道会这样守着妾身,一辈子不娶新妇吗?”
幽眸闪过微光,谢翊这才发现眼前这只小狐狸露出了尾巴。
沈绾越说越委屈,几颗晶莹泪珠滑过脸颊落在掌心。
谢翊无奈幽叹,抬掌替她抹了抹眼角,轻柔耳语:“你怎知,这辈子我不能只有一个你?”
字字句句落在耳边,像是许诺某种誓言。
沈绾心头某根弦莫名动了一下,但只是一瞬,便被她心底的理智掩去。
她倚上谢翊肩膀,小猫般在怀里蹭了蹭,状似撒娇:“只要将军心里有我,妾身便心满意足了。”
谢翊抬臂揽上纤腰,薄唇微弯,似是看穿一切:“你何苦动这些心思?”
他轻挑下巴,将人从怀中勾起,低沉的声线虽冷可却含着止不住的笑意。
沈绾身子暗暗一僵,无辜地眨了眨羽睫,“将军说什么,妾身不明白。”
谢翊好整以暇望着着她,低叹:“我才是那个害怕失去一切的人,所以你从来不需要费什么心思,我便会义无反顾地奔向你。”
【作者有话说】
沈绾os:又是疯狂飙戏的一天
谢翊(狂奔):老婆,贴贴!
第14章
深邃的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深情,沈绾听得一怔,心间那根弦似乎跳得更乱了,但极度的冷静占据上风,她很快整理好心绪。
看来她赌对了,谢翊这把刀果真很合适。
转眼已是冬至,宫里越到节下宴会越多,襄吉皇后这日下令宴请各府女眷,沈绾身份低微,本不在邀请行列,可不知怎的,皇后特下谕令,点名邀沈绾赴宴。
宫中景致依旧,一幕幕落在眼底,仿若昨昔。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女眷宴席设在太液池旁,那附近便是沈绾曾经的寝宫。
“这不是咱们的昭宁帝姬吗?”凌娩一身华服,迤逦走来。
自打拓摩一族入了中原,尽管表面打压胤人,可他们还是多少受到中原文化的影响,饮食服饰渐渐朝胤人靠拢。
凌娩头梳流云髻,耳簪时兴宫花,身上的夹袄倒是拓摩样式,只是下面裙裾缀了香云纱,走起路来多了几分胤人女子的灵动飘逸。
“见过珂吉贵妃。”沈绾屈膝行礼,礼节极为周到。
因为耶齐格的宠爱,凌娩入宫便封了贵妃,拓汗的侧妃不止她一个,可封为贵妃的,她还是第一个。
“帝姬自小在宫中长大,礼节方面果然让人捏不出错。”凌娩抬起下巴睨了她一眼,“只是故地重游,不知帝姬作何感想?”
沈绾低眉浅笑,“故地重游自是感慨良多,只是不如贵妃娘娘您,心无旁骛做着一朝贵妃的美梦,但愿娘娘福泽深厚,美梦常在。”
“你……”凌娩正要发作,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女音:“这位便是烈将军府上的沈姑娘了?”
二人回头,见来人头戴金冠,身着掐丝锦袍,衣料纹样虽简单,却处处透着威严。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沈绾虽没见过这位襄吉皇后,可这身服饰站在众人面前,典雅高贵,只一眼便能认出。
“果真是个美人胚子。”襄吉皇后不着痕迹打量了眼沈绾,眉眼温和:“宴席快开始了,诸位请入座吧。”
余光扫过凌娩,后者见状,只好悻悻低头作罢。
沈绾的位置在最末位,蓦然抬眼,竟瞧见沈葭坐在另一侧,她的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一身青玉小袄越发衬出她气质温婉。
看来那个叫代鄯的人把她照顾得还不错。
沈绾本想上前,可礼乐声响起,众人依次入座,她不好惹眼,只得又坐回去。开场无非是一些常规的歌舞表演,只是结合了拓摩小调和中原音乐,倒显得别开生面。
“娘娘。”宴过半场,一旁的掌事嬷嬷走上前,伏身耳语:“您今日吃药的时辰到了。”
皇后接过药碗,蹙眉一饮而尽,兀自叹道:“这医师开的方子未免太苦了些。”她取出帕子拭了拭嘴角,抬眼望向一侧:“沈葭姑娘,上次本宫头疾发作,你给本宫按跷推拿了半日,本宫觉得很是受用。”
众人沿着视线望去,见沈葭摸索起身,朝上方盈盈一拜,恭敬道:“奴婢雕虫小技,娘娘不嫌弃就好。”
“本宫常发头疾,沈葭姑娘既然习得按跷之术,那不如就留在本宫身边,也可常缓本宫头疾之苦。”
此言一出,旁人倒没觉出什么,沈绾反而一凛。
这位襄吉皇后看着慈眉善目,可言语间满是试探,好端端的怎会提议要三姐姐做侍女?
她记得,这位皇后是乌兰朵的长姐。三姐姐性子柔婉,身子又弱,皇后要她留在身边,难道是为了拿捏自己?
正想着,只听沈葭道:“奴婢才疏学浅,又身患眼疾,怕是会冲撞娘娘。若是娘娘日后需要召见,奴婢可随时进宫为娘娘解忧。”
“大胆!”一旁掌事嬷嬷大声喝道:“你可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敢这样顶撞娘娘?要知道,奴婢就是奴婢,怎能违逆主子?你可要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