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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马车上下来一位白须老者,耶齐雷认得,这是当初随行的老军医,医术甚是精湛。因当时王庭传来襄吉王妃突患头疾的消息,耶齐格便命人将他送回去。
  眼下,他怎么会到这里?
  耶齐雷心怀疑窦,传人前来一问,留守将士不敢隐瞒,只说是耶齐烈将军身边有一心腹受了伤,将军放心不下,特传信将老军医从王庭请来。
  耶齐雷听罢来了兴趣,谢翊大老远把老军医请来替一个心腹看病?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从后院潜入驿站,只见老军医刚好诊治完从房间走出,身后先是跟着位将士,而后面则是……
  ——原来是她,那位胤朝帝姬。
  老军医回身嘱咐几句,便由一旁将士送出了院门。沈绾站了片刻,裹紧身上斗篷欲转身回屋。
  一只脚刚踏进门槛,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怪笑:“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小美人你。”
  沈绾回眸,耶齐雷倚在墙角,双手抱前不怀好意地瞧着她。
  沈绾冷瞥他一眼,“巴泰王凯旋,怎么也没人通知一声?”
  “现在得知也不晚,”耶齐雷上前几步,毒蛇吐信般打量她,“今晚小美人来为我接风如何?”
  “要接风也要看对方是什么人,区区三座城池就把巴泰王拖了这么久,你们拓摩难道无可用之兵了吗?也不知你们拓汗到底怎么想的。”
  “你——”少女字字讥讽,耶齐雷气得牛眼直瞪,怒骂道:“你不过是个低贱的女奴,也就耶齐烈那傻子把你当个宝,敢在本王面前造次,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说着,抬手缚住玉腕,狠狠一掐,沈绾哪里抵得过这般蛮力,不由痛呼出声。
  “小美人,我惦记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趁着本王兴致好,就拿你尝尝鲜。”油腻粗糙的面容靠近,浑浊气息扑面而来,沈绾压着心中恶心,猛地抬手一挥,白色粉尘四起,她忙用手捂住口鼻。
  耶齐雷不曾防备,正欲怒骂,一呼一吸间粉尘入体,半边身子倏然开始麻木起来。
  这是临行前沈葭给她的麻石散,一旦进入肺腑,便可让人的身体麻上一刻钟,她本就是用来防身*的,没想到会用在耶齐雷身上。
  她瞅准机会,直往外逃,“救命,救命——”谢翊留下的士兵就在门口,他们一定听得见。
  果然,留守士兵听到呼救连忙赶来,见沈绾被擒,也不管对方是谁直接将人拿下。
  耶齐雷被按在原地,怒火中烧,“你们都反了吗?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士兵们认出耶齐雷,面露难色,“巴泰王恕罪,我们奉将军之命保护沈绾姑娘,得罪了!”说着,竟连拖带扛,把人“请”出了驿站。
  沈绾一副花容失色的模样,眼泪汪汪拽着眼前士兵的手说:“这位壮士,要是待会那个王爷还来怎么办?我一介女流,无力自保,将军又不在,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绾越说越难过,簌簌流下泪来。那士兵哪见过这般美人落泪,一时被激发的保护欲也不知是奉命还是私心,“姑娘放心,有我们兄弟在,定不会再叫他们欺负你!”
  沈绾凄凄点头,当晚却是一宿无眠。她将袖中匕首攥得死紧,眼中却是一片沉静。
  谢翊的这些心腹果真名不虚传,个个都是好手,巴泰王晚间着人来找过几次茬,愣是被挡了回去。他心中越想越气,正欲领兵好好教训这些看门狗,一道汗令突然传来
  ——大军已破胤都,蓟州守军速来!
  **
  重回胤都这天,天边朝霞似锦。沈绾乘的车马虽未同耶齐雷一道,但也是一前一后入了城门。
  往日热闹繁华的街道因战事而阒静无声,不过好在,这回拓摩没有屠城,因此街边只是空荡,并无过多血泊尸体。
  马车一路驶入宫城,沈绾撩开车帘,宫道两旁的景色不停在眼前倒退,夹道旁的宫娥内监已被一列列披坚执锐的士兵代替。前方是太和殿,殿前丹墀两侧,立满了异族将士和旌旗,看起来是那么格格不入。
  沈绾此刻方深切领悟,所谓物是人非,不过如是。
  马车并未在太和殿前停留,而是驶入一座偏殿,殿前的血迹未干,隐隐传来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阿鸾。”低沉的嗓音自帘外传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车帘伸进来,沈绾下意识用手帕掩了口鼻,由谢翊扶着下了马车。
  男人握住纤纤玉手,神色温柔得如春日湖水,“身子好些了吗?”
  沈绾点头,那老军医开的方子很是有效,养了半个多月,身上瘀青总算消退,受伤的筋骨也痊愈了七八分。
  “那便好,一路舟车劳顿,可要先去休息片刻?”谢翊关切道。
  沈绾只摇头不语,自从进入宫城,她的心就仿佛被一双大手紧紧握住,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尽管她竭力说服自己,可沉重的负罪感还是如海浪拍岸,不管不顾席卷而来。
  谢翊看出她的心思,揽住紧绷的身子在耳边低语:“放下你的愧疚和自责,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是你的错,所以不要有负罪感。”
  沈绾侧目望去,这个男人,还真是她肚里的蛔虫。
  “正视你内心的想法,它本就理所当然。”男人的声音如恶魔低语,挑拨她寸寸神经,“我说过,你想做的,我都会帮你。”
  “所以里面这个人,你是时候该去见见。”谢翊牵着她的手,缓缓推开殿门。
  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冬日阳光随着门缝散射进来,照亮一室昏暗。
  沈绾发现,这座偏殿坐南朝北,不见阳光,原本早已荒废,此刻四周的窗户皆用黑布蒙上,里面既没有点灯也没有炭盆,乍一进去,仿若身坠暗牢冰窖,冷得刺骨。
  “掌灯。”男人话音刚落,便有侍从燃起烛火。
  沈绾这才看清,殿内地板上竟躺着一人,那人鬓发凌乱,一身华服浸满血浆,凭着和父皇几分相似的轮廓,沈绾可以确定,此人正是她的叔父——那位谋划一切的晋王殿下。
  “有些恩怨,该了结的了结,莫留遗憾。”谢翊在她身后呢喃,将一把利剑塞入手中。
  沈绾握紧剑柄,凭本能一步步上前。
  躺在地上的人似是察觉有人走近,警惕的目光透过乱发袭来,沈绾步子一滞。
  “是你!”嘶哑声如砂石擦过干裂地面,刺耳难听。
  沈绾扯了扯唇,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叔父,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女音凄冷,如同冬日里的冰凌,带着无尽寒意。
  “你居然能回来……”晋王面容逐渐扭曲,忽地瞥见她身后的男人,目露嘲讽:“堂堂帝姬不惜委身蛮夷,你还真是大哥的好女儿!”
  “住口!”沈绾怒道:“你勾结拓奴、通敌叛国在先,谋杀兄长在后,有何颜面提我父皇?”
  “哈哈哈哈……”晋王手背青筋暴起,发出癫狂冷笑,“我有什么不能提!同样是先帝的儿子,论谋略论才干我哪一样都不输你父皇,可老天偏偏让他继承大统。你以为他是什么明君圣主?睁开眼睛看看吧,小帝姬,你那金雕玉琢的宫殿、万人景仰的荣宠,不过是垒筑在万千大胤子民的苦海之上。你的父皇昏庸残暴,人人唾骂,我不过借助一点外力取代一位昏君,有什么错!”
  “昏君?难道叔父你竟有脸自封明君?”
  晋王以为她指自己当下狼狈境况,不甘道:“我戎马半生,能做的我都做了,可大胤沉疴已久,即便剜除毒瘤,也再难起死回生,如今城破,非我一人之过!”
  “那将自己的亲身女儿推入虎口,也非你之过?”沈绾一双杏眼不知何时结上一层冰霜,“三姐姐这些年受的苦,你可曾关心过?”
  “葭儿……”晋王面色一僵,混浊的眼珠露出茫然。
  “当年你抛妻弃女,为了权势,不惜将女儿丢落山崖,致使她伤了眼睛,若不是父皇恰好路过,三姐姐早已不在人世。现在你又为了帝位做局,我和父皇即便是你的眼中钉,可三姐姐又有什么错?这些年来你对她不闻不问,最后竟不惜把她往火坑里推,天底下怎会有你这样的父亲!”
  晋王像被踩了尾巴的兽,暴怒道:“你懂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本就是异族人生的孩子,生来低贱,我牺牲她一个换取大胤盛世,有什么错!”
  “盛世?”沈绾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冷嗤:“叔父怕是忘了,整个天下马上都要改姓了!”
  沈绾的话如三九冰锥,直刺晋王命脉。
  “单凭你方才这番话,就比不上我父皇。”沈绾长舒了口气,冷声道:“于天下百姓而言,父皇他虽不是一个好的君王,可于我而言,他却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而你呢?满口仁义,口口声声为了大胤、为了百姓,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引异族入境挑起战端,难道就是你贤德的方式?甚至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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