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文薰费了好些功夫,才分出来一丝神志,“好像是敬贤来了。”
  话音才落,敲门声起,“姐姐,姐姐——”
  门外响起的声音,像是宣判二人亲密时间结束的自鸣钟。
  “我以后千万不要生小孩。”莫霞章抑制住想哀叹的欲望,言语中只有遗憾。
  “这跟小孩又有什么关系?”文薰瞧见他嘴唇上还留着水渍,连忙伸手用拇指去帮他擦拭。
  莫霞章躲开,像白鸽拂动羽翼,低头快速地对着她的红唇亲了好几口。文薰任由他,见他又要抱住自己,赶紧伸手推他,催促,“别闹了,快去开门。”
  莫霞章最后得意地在她脸颊上轻啄了一口,才心满意足地听话去了。
  文薰转过身,用手掌摸了摸脸颊,长吁出一口气以作缓解。
  而后装作没事人一样躬身整理衣服,静待敬贤小姐大驾。
  莫霞章开门时,也一本正经,“不是在写作业吗?”
  久等才至,敬贤眼珠子一转,鬼精地垫脚朝里望了望,看到文薰的背影后才大剌剌问:“我打扰你们了?”
  “你能打扰什么?”
  敬贤笑了一声,也不辨真假,抬手便把抓在手里的作业本举起来,“这不是写完了,急忙送来给您检阅嘛。请多指教,莫老师!”
  原来住了黄家的房子,是要挨使唤的!莫霞章心中腹诽,接过她的文章时,老不情愿了。
  敬贤与他相熟后,原形毕露。再也不客气地招待他,待空了手便绕开他,小跑着就往文薰扑去了,“姐姐——”
  她又蹦又跳,来到身前,一把把人抱住。
  她刚好站在霞章刚才站的地方。
  没有比不会看眼色的年轻人更可恶的存在了!
  莫霞章在门口逗留,好一会儿,眼巴巴地望着文薰,却被无情忽视,没得到一个眼神,这才不甘心地拿着作业本离开。
  那姐妹俩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一下午就这么粘糊在一起了。直到晚饭前,莫霞章才在大厅见着她们。
  好在他躁动的心已经被书本上的文章安抚了。
  文薰下来了也来找他,还坐在他身边轻声问:“在看什么?”
  霞章便把书递给她。
  二人之间的相处看着礼貌又有分寸。
  莫霞章不知想到了一句什么俗话,别过头笑。文薰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往他肩上轻捶一拳。莫霞章便连忙收了表情,以手掌做掩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文薰一听,又羞又恼,推开他,再也不愿意挨着他坐了。
  霞章的目光追随着她,一撇眼,望见了在看他笑话的敬贤,立马冷下脸,拿出了先生的威严。
  “吃晚饭之后,你随我进书房。”
  敬贤寻常对霞章还是很尊重的。见他煞有其事,笑容立马转为忐忑,“怎么了嘛?”
  “你的作文需要重写。”
  “哦。”敬贤心虚,不敢违抗,但心里又想着找替死鬼,指着在旁边悠哉练习网球挥拍的思齐说:“我和思齐的水平差不多,姐夫你怎么不说他?”
  思齐将动作暂停,坏笑道:“我是写得不好,可刚才你玩的时候,姐夫已经指导我修正了。”
  这下没处躲了。敬贤只得悻悻地吐了吐舌头,“那我改就是了。”
  又轻哼,“姐夫你别凶我嘛,怪吓人的。”
  虽然没说什么重话,但严重怀疑他就是在公报私仇。
  黄太太从侧面过来,听到他们的聊天,心中满意又知足。她帮着将菜品摆上餐桌,招呼孩子们吃饭。
  不用吩咐,敬贤带着活泼劲儿上楼去找黄老爷。
  一家人齐聚一堂,围着长桌而坐,瞧着竟比中秋热闹。
  舅父是生意人,又是成年人,关心的重点自与他们不一样。开餐后,他问霞章:“明天你们有什么安排没有?”
  莫霞章望向文薰,意思显然是依着她的想法来。
  舅父却道:“男人做事,得有自己的主意。
  ”
  霞章便解释:“我在上海没有旧友要访,只等下周会议结束了去看看妙致,平日里的主要任务还是陪着文薰,她毕竟以前在这里上过学,有些社交忙碌。”
  文薰等他说完,才保守着拿主意:“我明天上午要先去拜访一下老师。”
  舅父听了,以长辈的口吻深沉地提点:“你以后不要轻易干涉霞章的决定。小心让他失了心气,没了主意,吃亏受累的还是你自己。”
  他这种话说出来,双胞胎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却没说什么。
  文薰知道舅父的意思,她也知道舅舅的个性,更知道舅舅没有坏心,所以并没有在明面上表示忤逆。
  黄老爷这才继续说:“你是托了会长介绍,这个会议你参加得理所应当。然而你资历尚浅,难免会失些底气。你去找老师,才是聪明的做法。”
  按照商界的风气,她和霞章都年轻,黄老爷有些担心他们会遭到什么轻视。
  又止不住操心:“家里过节给老师送节礼没有?”
  “送了。”
  黄老爷点了头,又对霞章道:“文薰以前是如何住在我们家的,你想来也听过。你第一次来这里,不要拘束,只把这里当成广陵一样。”
  霞章点头,“是。我知道舅舅和咱们是一家人。”
  他话说得好听,黄老爷少见地露出一个微笑。
  吃了饭,霞章如他所言去教敬贤改作文,文薰无事,回到房间,洗漱后去楼下带了几本画报回来,躺在床上翻看。
  那一张张关于新服饰的摩登照片,莫名地让她胸中升起了强烈的采购新衣的欲望。
  这种想法不是突然来的,是在霞章车上时无意提到——还跟锦姝那天说的话有关。
  她兴致突来,又丢开画报下床,把衣柜里以前的衣服拿出来试穿。
  那是一件蕾丝花边的浅蓝色圆领长裙。虽说是几年前买的,但因版型经典,穿出去也不是不行,只是太学生气,穿去开会就有些不应景了。
  可文薰左右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为这样一位新青年自豪。
  恰时,霞章回来了。他敲了门又推门进来,望见她在对着穿衣镜臭美,好生稀奇。
  “你明天要穿这身衣服出门?”
  文薰整理了一下衣领,“不,我要去买新衣服。”
  她转头看着他问:“你带西服了吗?”
  霞章抿了抿唇,眉头同时微锁,“还真没有。”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上的不对劲,试探着问:“你怎么又愿意穿洋装了?”
  文薰不答,只道:“那我们去买吧,我想让我们两个看起来摩登些。译者联盟会上会不会有很多年轻人?这种正式场合,他们会穿西装吗?”
  霞章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笑道:“乖乖,你就放百二十个心吧,不会有人真的那么肤浅,觉得咱俩穿了传统衣衫,就是土包子了。”
  文薰没有应答他的玩笑,反而露出一个略苦涩的假笑。
  她这般回应,霞章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
  他见她不答,还转过身,连忙跟上去,“是我说错话了?”
  文薰无意让他患得患失,“不关你的事。”
  霞章轻握住她的肩头,让她转过来面对自己,“你心里有事。是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
  文薰觉得,要她开口说出来,着实有些勉强,“只是我的一些小心思。”
  三言两语,实在是说不清楚。她根本没办法用简短的语言告诉霞章,是锦姝那天在气头上说她和霞章是封建婚姻的话,还有江弈材的暗讽,使她今天在回想时,莫名生出了一根小刺。
  她轻轻靠在霞章肩头,眼中生出忧愁,“我只是不想让别人觉得我们是包办婚姻。”
  霞章以为这是无所谓的,还肯定道:“但是,我们本来就是包办婚姻。”
  不,封建包办在这个时代是需要被反对的,是落后的,是可以无端端离婚而不用负责任的!
  文薰想到了很多,她竟然害怕起来,她像是在证明什么一样,“可我愿意和你结婚,是因为我那时已经对你生出好感,是我觉得我们在一起能够幸福,根本不是因为那些封建落后的东西。”
  她的急切和她话语中轻微的颤抖让霞章紧张,他托住她的后背,用亲密的拥抱给予她需要的安全感,“发生了什么,是谁这样说你了?”
  文薰摇了摇头,单单仰头问他:“我是不是有些俗气?”
  “怎么会?”霞章轻轻摸着她的脸颊,看见她落下来的眼泪无比心疼,“是我们家害了你,真正封建的从来不是你。”
  是他害了她。
  是他不好,是他让她不安。
  “要怪就得怪我,跟你又有什么相干?”
  文薰反握住他的手,连声阻止他自责:“别说这种话,你知道不是那样。”
  她又有些后悔,“对不起,我没有想让你难过。”
  霞章搂着她,微叹,“又有什么?人生短短不过三万天,谁能保证自己能够一直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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