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位是董琮董协礼,那可是咸丰年生,陪着中国从甲午,从戊戌,从辛亥一路走来的老先生。
  “你们这些食禄者不想着去为民分忧,见天地想着为自己摇旗呐喊了。你们莫不是以为天下读书人皆是能被金钱和名声移了性情之辈?也是秦淮河有灵,不收莫砚青那条刚直的灵魂。你们若是觉得不够尽兴,我明天也去里头淌上一轮!”
  一位是国内极具影响力,拥趸者万千的胥载胥承林先生。
  胥先生远在沪市,也没说话,只往报上刊登了两首诗,专门用来指代金陵政府!
  莫霞章的国文老师,国内著名学者邱山先生更是在事发后第三天亲自打电话给宁总统,毫不客气地训斥他,“金陵政府实在太不像话!你们为了镇压工人罢工,捧出了一个张芝俨,坏了我文坛名声,也算是闹出个盘古开天辟地了!如今你们还对青年文人下手……是不是再过两个月,你们就要拿枪杆子断了国内所有文人的口舌,将这天下给你姓宁的一言以蔽之了!”
  饶是宁总统从儿子口中提前听说过这回事,也为这种“文人暴动”咋舌。
  “莫家这是下的一步好棋啊。”
  比起旁人,宁总统显然能看到更多。
  一个莫霞章,足够保住莫家百年的名声了。
  宁远怀听了父亲的感慨,只笑:“莫家不仅养儿子的功夫厉害,挑儿媳妇的眼光也不差。”
  便把那日文薰上门,先行示弱,而后借刀杀人的行为说了。
  宁总统点了点头,心里约摸有了主意。
  裴孺受儿子牵连,这个总理的职务别说继任,便是坐到到任都不行了。
  他本来就觉得裴孺老了,不愿意让他继续留在这个位置,更愁如何不伤情面劝退他,如今有莫家代劳,刚好。
  莫家这回虽说做了苦主,但好处也全让他家得了。莫老爷子倒是聪明,知道先发制人,将唯一涉政的二儿子用了手段留在家里,又把那个小的送去了山上。
  可仔细一琢磨,莫家这回连带起的文人力量,又让宁大总统觉得有些心头不顺。
  宁远怀看着父亲皱眉,思前想后,默默一笑。
  看来有些事还需要他来代劳。
  第41章 山中不知世间事
  既然要住在山上,那么一干物品就该准备。
  因王妈陪着送敬贤回沪市了,这回屋子里的东西都由何妈送来。这两日承她诸多照顾,文薰也对这对和蔼慈祥的妈妈多了几分好感。
  和二太太一样,何妈终日以笑脸见人,又遵守着做“下人”的“本分”,并不以自己和霞章的关系有多亲近而引以为豪,只把其当成责任。
  文薰恍然间在她身上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
  霞章在山上待的第三天,朗府的管家福伯从广陵而来。原来是朗家二老从报纸上得知了金陵见闻,挂念女婿,来表关心的。
  亲家特意派人来访,莫家自然需要好好招待。只是家中近日访客过多,莫老爷便做主,让应贵带着福伯去了山上。
  这本来也是福伯的本意。礼数再多,不比他亲眼见到小姐、姑爷健康安稳来得安心。
  终于在汉觉寺中见到莫霞章,福伯迫不及待地仔细打量,确认无误后又奉上信件一封。单薄的一张白纸上尽是二老发自肺腑的关怀之语,看得莫三公子泪眼涟涟,再度后悔自己任性。
  朗父还有一两句话是不能在信件中提到的,福伯转述着老爷的话,问朗文薰,这件事用不用家里造势帮忙。
  当时,莫霞章还在擦眼泪呢,“帮什么忙?”
  福伯一愣,道:“姑爷小姐或许不知道,为了您的事,现在报纸上都吵翻天了。”
  他上山之时,还遇见了一些记者想来采访,那些人都被庙里的师父以打扰清修为由,堵在了山门口。
  莫霞章聪明,不过眨眼间便想清楚了事情的关键,“想必是我家中有所图谋。”
  他直言不讳,且迅速做出决定,“福伯,烦请您回去转告岳父大人,不必牵扯其中,免遭连累。”
  “这……”福伯一时犹豫,因为他是清楚家里老爷肯定是想要帮忙的。
  文薰大约也想到父母的意思,表态赞同道:“姑爷说得很有道理,就听他的吧。”
  小姐都发话了,福伯不再坚持,“是。”
  福伯今次的主要任务就是来确定姑爷的身体情况,眼见他一切都好,未避免家中主人过于挂心,歇息了便要去火车站往回赶了。
  照礼还是应贵去送。
  出门前,霞章对他有所嘱咐,“应贵,再麻烦你,回来时,帮我把近几日的报纸都买来。”
  “是。”
  他的担心化作蹙眉流于表面,让文薰看在眼里。
  “要报纸做什么,可是有不好的地方?”
  莫霞章有些猜想,却连不成线明说,只道:“或许咱们看了报纸就清楚了。”
  文薰轻轻扶着他的肩膀,不由得也担心起来。
  他们尽管住在山里,却到底没办法做那种闲云野鹤的雅士。
  应贵在半下午的时候回来,见这老叔累的慌,霞章连忙给他端茶送水,喜得他一边说不妥,一边接过。
  “少爷,您要真谢我,少使唤我两次便好了。”
  何妈见他蹬鼻子上脸,气得沉下了脸,“哪里是少爷使唤你,你办的不还是老爷吩咐的事?不过是让你顺便买了两份报纸……”
  霞章拦住何妈不让她说:“不管办谁的事,大夏天的在外奔走本就不容易。刚才庙里的师父拿来了一两个西瓜,妈妈,你去取一个和应贵分了吃了吧,好解解暑。”
  听他这么一说,应贵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霞章则拿着报纸回去和文薰翻看。
  事发后第二日,他落水一事的前因后果见报。
  第三日,包括金陵大学、临安大学等南方学府,及众多知名学者读为此事发声。
  第四日,也就是今日,各位社会评论家将此事定性,称其为是“对当代文人的侮辱”。
  霞章背着
  手站在窗前思索,等待着文薰看完。
  文薰这厢也有自己的思考,“我怎么感觉,闹到现在这种情况,大家已经不像是在为你出头了。”
  莫霞章点了点头,回身看着她道:“他们是借机在向张芝俨一事表达不满。”
  离金陵政府试图强行镇压工人一事,距今也才过去两个月不到。
  文薰放下报纸,道:“要我说,金陵政府也确实该被参斗一番。今时不比以往,大家追求自由民主,政府中也没设上一两个谏官,咱们这些文人、记者再不发声,倒让那些当官掌权者愈发无法无天了。”
  她还认为,“权力就是需要公开,就应该受到各界监管。咱们中华民国是全中国人民的国家,不是姓宁,又或是姓裴的一言堂。他们作为总统、总理,不过是在代表人民行使权力罢了。这世上没有用人民的权力去欺压人民的道理。”
  这回裴炳诚为了使父亲连任而使出的手段,哪怕受到波及的不是自己的爱人,文薰也为这样的行为不耻。
  莫霞章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张芝俨这样的例子,必须受到公开抵制,必须被严肃看待。好好的一介田园学者,为了五斗米,摇身一变成为政府的举旗者……哼,难道天底下只有他张老朽一人爱财,爱名,爱舒适的生活吗?人是欲望动物,想过好的生活无可厚非,可不应该用出卖阶级这种自私自利的方式。若人人都学张芝俨,咱们还建设什么平等自由的新中国?”
  二人抒发了一通见解,且对如今的形势表达了一致认同。
  若不是作为事件的中心,他们不方便出面,非得写两篇文章登报不可。
  又过了一天,洋人大夫按照约好的时间上山来给莫霞章听诊,一番确认后,当场宣布他痊愈。
  莫公子看着喜不自胜的妻子,偷偷地松了口气。每天被细长的针管扎,他也害怕。这下好了,总算不用打针了。
  只是依照母亲的命令,他们还需留在山上,住满七天。
  汉觉寺远离尘烟,虽说人员稀少,可小夫妻却自得其乐。他们找来经书来看,还跟主持方丈探讨过佛教禅理,倒也得趣。
  文薰在看书时陡然想起过一个人来。
  “我父亲好老庄之道,但对于佛教他也颇有研究。我记得他同我介绍过,冀省有一位很出名的佛学家,叫南新先生的,对命理之道很有研究。”
  霞章听得新奇,“我却不曾听说。”
  文薰笑道:“想是你不感兴趣罢了。”
  霞章挑了挑眉,并不以这方面的见识缺失而苦恼。
  文薰便又笑,“莫三公子读起来书来,也略有偏科呢。”
  莫霞章理直气壮,“全天下那么多书,我自然是要先挑自己的喜欢的看。”
  这么说也确实不失为道理。人生还有那么长,又有那么多种类目的书,先读时挑挑拣拣的看,也是一种读好书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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