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陆翡然发现,这几天的平静生活反而让他们二人都提起了十二分警惕,犹如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他们都在害怕不可控的事情发生。
  兰斯在怕,但他也在努力地维持平静,装作若无其事。
  “没事。”陆翡然笑了一下,轻轻安抚他。
  入夜后,整座城市的上空开始飘雪。一开始雪并不大,还未落上地面就融化了。可两天后,雪花开始厚重了起来,天气预报显示,雪将一直下到元旦。
  飞雪和跨年,很适配。
  31日下午1点,屋顶高耸的航站楼外,雪花不断飘落,天色偏阴,似有不断加大雪势的兆头。
  陆翡然站在巨大的玻璃窗边,看着手机里的航班信息,焦躁地不断查看天气预报,担心航班被取消或延迟。
  终于,广播播报他的航班可以开始登机,陆翡然站了起来,握上行李箱的拉杆,才发现,手心出了一层汗。
  头等舱可以优先登机,陆翡然坐在座位上,始终没有点开手机上的未读信息,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他靠在窗边抵着额头,要用睡眠度过漫长的十一小时航程。
  飞机在漫天飘雪中顺利起飞,兰斯已经把蛋糕放入烤箱定时,奶油裱花的设计稿还需要再完善一些。
  他计算着时间,卡在烤箱发出“叮”的声响之前完成最后的设计,重新围上围裙,套上隔热手套,把蛋糕坯取出来,放凉。
  但是他给陆翡然发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
  兰斯咨询过程铭,一直用监控查看陆翡然的动态,是焦虑症的表现,是他内心的不安全感的显化,他应该和焦虑对抗,不要再时刻看监控了。
  兰斯不像让自己的焦虑传递到陆翡然的身上,那会让他有压力,不利于他们关系的进一步发展。
  而且陆翡然不喜欢。
  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喜欢一直被监视,虽然陆翡然没有狠厉控诉,但兰斯明白的。
  既然已经好起来了,他就应该少看监控。
  蛋糕坯的温度降下来了,兰斯自始至终都没有点开监控软件。
  当然他也不知道,陆翡然一下午都不在办公室里。
  一通通电话都是未接听,裱花到一半的蛋糕上方的裱花袋忽然爆开,淡蓝色的奶油炸了一桌子。
  兰斯没控制好力道,捏爆了裱花袋。
  他擦去唇角被溅上的奶油,目光低垂,瞳仁之中涌动着诡异的激浪。
  奶油甜蜜的味道还留在唇间,他脸上的寒霜像被冻了一千年似的,森冷可怖。
  监控的软件被点开,公司大门、办公室、专用电梯、停车场、鹭园大门、落地窗外……每一张都没有陆翡然的影子。
  兰斯的手背上挑挑青筋暴起,立刻叫人查询陆翡然的所有行程信息。
  很快,一连串信息被发送到他的手机上。
  今天下午两点,直飞巴黎的飞机已经起飞,落地时间,北京市时间二十三点三十分。
  兰斯当即顶下最近航班的机票,不论什么航班、什么仓位,只要能让他上去。
  夜色降临,天空变得像一张灰蒙蒙的幕布,乌云遮蔽下,显得压抑又寂寥。
  跨年夜分外热闹,年轻人涌上街头,市中心格外拥堵,商场顶端的大屏上显示着巨大的倒计时,正片区域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兰斯的脸色比暮色还沉,他被堵在路上,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泛着冷色调的苍白,脸色同样青白,微微低着头,眉骨压着眼睛,显出令人难以招架的压迫感来。
  他在全力控制住自己,可太阳穴还在突突地跳,像一根针扎进脑袋里,兰斯按着额头,快不能思考。
  强烈的绝望让他想要呕吐。
  他扯开衣领,领带被拽松,把车停在路边,车钥匙留了下来,走在越来越大的飞雪之中,往公寓赶去。
  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双眼几乎要蹦出火星,双脚分明踩在地上,却觉得天旋地转。
  回到公寓,他爆冲进画室,打开16张大屏,不断回放本地存储记录。
  陆翡然从中午上了周梓华的车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不断发抖的手打开一扇柜门,堆积成山的药瓶掉在地上,滚落到脚边。
  他打开一瓶,塑料的瓶身被捏到变型,白色的椭圆形药片被抓在手里,干巴巴地塞进嘴里。
  半分钟后,他把药片从喉咙里扣了出来。
  绝对不能吃,他接受不了任何副作用。
  丢掉药片,兰斯讽刺地笑了,漏洞百出的拙劣伎俩,竟然把他骗过去了。
  因为他始终说服自己相信陆翡然。
  如果这也是陆翡然的报复,他认,在最幸福的时候发现被狠心欺骗,这感觉确实不错,像心脏被刀子划烂。
  可今天的结果告诉他,他的努力不值一提,就算做一粒尘埃,都粘不上陆翡然的鞋底。
  什么爱人之间应该交付信任,不要患得患失、疑神疑鬼……他在陆翡然的眼里甚至不如一条叫“宝贝”的狗。
  那么他也不会再交付信任出去。
  ……
  周梓华很担心陆翡然的狗,它爹跑了,它会不会被什么变态抓去泄愤啊?
  外国人不是都很抵制吃伴侣动物吗?应该没事吧……
  周梓华在鹭园附近等了又等,扒着金属大门看了又看,整座屋子都是熄灯的状态。
  但他很谨慎,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又等了一会,接近零点,确认安全,才输入了大门密码。
  嘀的一声后,周梓华迈入了大门,他刚踏入一秒,不远处就传来狗叫,似乎很不欢迎这个不速之客。
  周梓华蹲下.身子,招呼小狗过来,道:“你就是陆宝贝吧,这个月你和我住了,你爸到法国去了,等他回来接你吧!”
  小伯恩山的尾巴停止摇动,他从来没见过周梓华,对他充满了警惕。原地站着,喉咙里发出奶狗的呼噜警告,没什么威慑力。
  “你这小兔崽子,我是你叔叔!你是不是已经认贼作父了!”
  周梓华上前一步,把手伸向小伯恩山。
  小狗退后几步,叫了两声,往旁边的拐角走过去。
  啪嗒,周梓华听见打火机的声音,随机一阵裹着薄荷香气的烟草味飘来,他跪在地上,浑身僵住,缓缓抬头,看见黑暗中一点烟的火光。
  那支烟被夹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周梓华立即收回视线,往后一栽,坐在地上。
  兰斯提起小伯恩山的后颈,把它提起来抱在怀里。
  “我在他眼里是‘贼’吗?”
  他语调很平,周梓华却觉得无比可怕,不敢抬高视线去看兰斯的眼睛。
  他抹了一把脸,心道,早知道不来了。
  兰斯说:“是我的疏忽,给了他逃跑的机会。你,以后也不用和他见面了。”
  兰斯漠然地抱着狗,从周梓华身边走过。
  周梓华浑身一激灵,努力调和化解矛盾:“没有呢,他只是要出国散心,你别误会了。”
  “看来在我身边,会让他窒息。”兰斯说着,把烟掐断了,扔在周梓华身上。
  “但是没办法,我离不开他。他喜欢法国是吗?可以,出国更方便一些,以后都不用回来了。”
  兰斯抛下一句话,推门离开,背影显得萧索。
  周梓华紧张万分,掏出手机给陆翡然发消息打小报告,可他现在还没有落地吧,根本看不了手机。
  就算能看手机又怎么样呢?
  他老公跟鬼一样跟过去了啊!
  周梓华摇头,缓了缓,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抬头看见远处餐桌上有一个两层的蛋糕。
  屋内温暖,蛋糕上的奶油在室温下溶化了,变成黏糊的奶昔状,流淌到了餐桌上。
  两小时后,陆翡然出现在香榭丽舍大道上,灯光璀璨,人头攒动,他深呼吸,再吐出一口气,把围巾拉好,伸了一个懒腰。
  现在是法国时间六点半,国内已经过了零点,而他还可以在巴黎感受一下跨年的氛围。
  他找了一家人流相对较少的餐厅,随便点了一点吃的,刷卡付了钱,坐在餐厅门口等待时间流逝。
  他的手机到现在都没有开机,因为不敢。
  他把自己抛进异国热闹的跨年夜氛围中,挖着刚买的小蛋糕,刚吃一口,小脸皱成一团。
  怎么能这么甜!
  蛋糕被推向一边,陆翡然无聊地开始找周围的游客用英语交谈,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好不容易度过漫长的等待。
  全场所有人倒计时结束后,烟花在高空炸开,明亮的光芒照亮他的脸,他露出一个十足轻松的笑容,自言自语道:
  “生日快乐,陆翡然。”
  零点过后的人群并未完全散去,但警察却陆续离开了,青少年和偷渡客开始胡作非为,陆翡然转身离开。
  走了一段距离,陆翡然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越走越偏,路边有奇怪的人盯着他看。
  深夜,独身一人,长相精致的亚洲面孔,显而易见的偏瘦的身材,像掉进狼群里的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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