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我记忆有些混乱,翻来覆去,只记得自己好像有个叫‘江晚’的女儿,实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他甚至没有去看江挽澜瞬间剧变的脸色,反手——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将从边泊身上拔出的、尚温热的刺剑,精准而狠决地,送入了江挽澜的胸口!
“......你!”江挽澜脸上的得意与野心彻底凝固,她低头看着没入身体的剑柄,无法理解自己精心算计的一切为何会崩塌得如此迅速。
“只是还你......”江昭生的后半句话很轻,消散在空气里。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江挽澜时,那个失去童年记忆、懵懂渴望亲情的自己,真的以为即将拥有一个“家”。可无数次寻求庇护的结果,只是被当作玩物般对待。将阿纳托利送到他身边,就像给自家纯血宠物配/种一样随意,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至今想起,依旧冰冷刺骨。
现在看来,那些期盼,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
或许,江挽澜第一次拥抱他时,那枚别在衣襟上的、锋利无比的胸针,就已昭示了一切。真正疼爱孩子的母亲,怎会允许那样的危险贴近孩子的肌肤,又怎会用那样近乎桎梏的力道,将孩子紧紧锁在怀中?
那时,江昭生脖颈处的血流如注,换来如今江挽澜胸前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
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再说出,软软地倒了下去,眼神空洞地望着彩绘花窗。
大仇得报。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江昭生踉跄一步,扶住旁边冰冷的石柱才勉强站稳。连续的精神对抗与两次亲手终结,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力气。林瑄担忧地上前想要搀扶,被他轻轻摆手阻止。
他独自一人,拖着染血的白纱裙摆,一步步,走出了这座吞噬了太多欲望的苍白教堂。
外面,不知何时,已是大雪漫天。
鹅毛般的雪花,无声无息地从漆黑的夜幕中飘落,仿佛要以其绝对的洁白,温柔又残酷地覆盖世间一切污秽与血腥。寒风卷起他染血的裙摆和如墨的长发,冰冷的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间、苍白的脸颊、颤抖的眼睫上,停留,堆积,仿佛要为他染上风霜的痕迹。
江昭生站在雪地中,白裙墨发,襟前点点血迹如同烙印。不过片刻,风华绝代的年轻人,已是满头银丝,与这苍茫天地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冲破雪幕,带着刺耳的刹车声,精准地停在他面前。车门几乎同时打开,江晚和阿纳托利的身影迅速出现。
江晚快步上前,第一时间脱下自己还带着体温的外套,动作近乎强硬地披在了江昭生几乎冻僵的、单薄的肩上,用外套将他整个人紧紧裹住,阻隔了风雪的侵袭。
“爸爸!”
这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穿透风雪,直直撞入江昭生混沌的心底。他下意识地将扑过来的女儿紧紧护在怀里,用自己染血的身躯为她挡住寒风。
他已经三十岁了,而他的“女儿”才刚刚成年,这错位的年龄与关系,此刻却显得无比自然。他抬起头,疲惫而写满警惕的眼眸,越过江晚的肩膀,望向随后从车上下来的
“等等,你来干什么?”
江昭生感觉力量空虚,思绪因寒冷和脱力而有些混乱。边泊死了,沈启明“消失”了,江挽澜也倒下了......按照他过往的经验与逻辑,此刻的徐凛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
江挽澜为何能脱身出现?说不定就是徐凛想借刀杀人,故意纵容,好坐收渔翁之利。江昭生本能地将这视为新一轮控制与掠夺的信号。
然而,紧接着,阿纳托利也大步走来。
这位一向沉默如山的alpha,此刻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捧着一件绣着繁复金丝的厚重披肩。
他将那件华丽温暖的披肩,小心翼翼地覆在了江昭生的外套之上,为他心中的主人挡住了最后一丝风雪。
江昭生彻底懵了。他看着眼前这两个行为反常的男人,翡翠色的眸子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与不解。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新的戏码?更高级的囚笼?
他没有得到答案。徐凛和阿纳托利默契地一左一右,半扶半拥着,将他带离了这片血腥的雪地,送回了江挽澜那处如今已无人能再限制他的住所。
一路上,仆从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徐凛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用关切的口吻让他好好休息,并吩咐人准备了热水和干净衣物。
“有个庆功宴,”他看着江昭生依旧带着迷茫的眼睛,补充道,“你需要出席。”
江昭生心中的疑虑藤蔓般疯长,但他太累了,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过度消耗让他无力深究。
不过,他还是依言换下了那身染血的白纱,穿上了一身为他量身定制的纯白西装。
白色西装衬得他黑发和五官愈发浓墨重彩,仆人为他用一根鲜艳的红色丝绸发带,将那头流泻的青丝在脑后松松束起,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在光洁的额前和颈侧,镜子里的人,无疑是一个英俊的王子。
当他被引至那扇巨大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宴会厅门前时,里面已是觥筹交错,温暖的光晕和悠扬的音乐流淌出来。
几乎各方势力的代表,所有在这场席卷一切的滔天风波中存活下来的、举足轻重的人物,都在场。气氛热烈,喧嚣中却又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的紧张与期待。
然后,音乐声似乎低了下去,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让开一条通道。江昭生看见阿纳托利,换上了一身极其庄重的、缀满勋章的军礼服,踏着坚定而沉稳的步伐,穿过人群,一步步,走向了他。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中,在无数道或震惊、或了然、或狂热、或复杂的目光聚焦下,阿纳托利走到了江昭生面前。
他没有说话,以一种恭敬的姿态,微微躬身。然后,从身旁侍从高高捧起的天鹅绒垫子上,双手无比郑重地,取下了一顶以宝石打造、在灯光下流转着光辉的——王冠。
江昭生瞳孔骤缩,下意识就想后退逃离。
然而,他的腰却被身后不知何时靠近的徐凛,一只手轻轻扶住,阻止了他的退却。
“你......”
不当皇帝了?
他看向阿纳托利,难以置信。
阿纳托利抬起眼,那双总缺乏情绪的灰蒙蒙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
他双手托起那顶沉甸甸的王冠,在所有人热烈的瞩目和压抑不住的轻声赞叹中,将其稳稳地戴在了江昭生的头颅上。
王冠的重量压在头顶,冰凉而坚实。
江昭生怔怔地站在原地,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看着下方那些仰视着他的、各式各样的面孔。
权力?责任?还是......自由?他的思绪有些纷乱。
“不用太担心自由的问题,”徐凛在他身后,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带着一丝戏谑低语,“他那种脑子都能坐稳,你为什么不能?”
“往后,谁敢让你不自在,告诉我。”
江昭生想到了阿纳托利的日常,有些无奈。
就在这时,一位衣着体面的女士,抱着一个包裹在柔软襁褓中的女婴,鼓起勇气走上前来。
她对着头戴王冠的江昭生,声音微颤地说:
“我的女儿,才出生不久……可以……可以请您赐予她一个祝福的吻吗?愿她……愿她能在您带来的新时代里,远离纷争,平安、自由地长大。”
全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于此,等待着新王的回应。
江昭生下意识地看向徐凛。
徐凛对他微微颔首。他又看向不远处人群边缘的江晚,对方也正用含着泪光的眼睛凝望着他。
那一刻,心中翻涌的不安、疑虑、对过去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似乎被某种东西悄然融化、抚平。
江昭生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在所有人屏息的凝视下,他轻轻掀开女婴襁褓的一角,然后,在那光洁饱满的、象征着无限可能与未来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珍重的吻。
没有信息素的波动,没有力量的交换,一个简单的、来自于历经沧桑的灵魂最真诚的祝福,怀着对一切美好事物的期许。
那一刻,宴会厅内先是极致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
江昭生直起身,头顶的王冠似乎不再冰冷沉重,反而与他融为了一体,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窗外,风雪依旧,被牢牢隔绝。厅内,灯火璀璨,温暖如春,充满了新生与活力的气息。
他的故事,从最黑暗的深渊与屈辱中开始,在无尽的背叛与挣扎中前行,失去了许多,也得到了蜕变。最终,竟在这意想不到的加冕与祝福中,走向了终结。
亦或是——一个光芒万丈的、新的开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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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