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和温令仪断断续续聊了一会儿后,他们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沉沉地睡去了。
温令仪悄无声息地起身下床,走到那面巨大的玻璃窗前。
指尖轻轻贴上冰冷的玻璃,玻璃上映出她模糊的倒影。
生命监护仪屏幕上,那条代表心跳的绿色波形线,规律起伏着,延伸着,像一段被无限拉长的、沉默的星轨。
每一个微小的波峰和波谷,都在安静地证明,这颗星星依然在无边的黑暗里,固执地运转着她的光年。
·
是周见星。是那个曾经对温令仪说,要像太阳系里的行星围着太阳转一样,围着她转的周见星。
温令仪凝视着里面那个安静、脆弱的身影,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而酸楚的庆幸感,缓慢地填满了她的胸腔。
庆幸她的宝贝,终究是从死神手里捡回了一条命。
庆幸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走到了哪一步,命运还愿意给她留下弥补和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一次,她不会再放手了。
曾经的失去,是知道如果想见面、想挽回,还有机会的失去。
而今天,确切地说是昨天,让温令仪感到的危机,是再也没有机会的、无可挽回的失去。
原来人间的面,真的是见一面少一面。
人生,原来不像她想的那样来日方长,人生是静置的沙漏,是一场无声的倒计时。
每一个平凡的“再见”,都可能是命运在温柔地预告永别。
今天,她真的差一点就失去了她的宝贝。
是的,今天。
睫毛垂落的刹那,才是裁开今夜与明晨的纸刀。
今天对于温令仪来说仍然没有过去。
而一段故事,在两个人都翻篇之前,也仍然没有过去。
她们之间,应该还有没写完的章节,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台词。
所有悬而未决的逗留,都成为新章回里,伏脉千里的折痕。
第103章 如此在意
天光尚未完全驱散夜色,医院门口的空地笼罩在一片灰蓝色的晨霭中,清晨空气清冽,带着一丝干净的凉意。
路灯还未熄灭,与渐亮的天光交织,投下模糊的光晕。
温令仪独自站在那儿,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毛衣。
她一只手端着一个小小的纸杯,里面是近乎黑色的浓缩咖啡,另一只手指间夹着一支细长香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忘了弹落。
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色阴影,眼皮也微微浮肿,整个人透着疲惫感。
这与楚蔚记忆中那个明艳照人、仿佛自带光环的女人,几乎判若两人。
楚蔚从酒店方向走来,在温令仪身边站定。
她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你昨天怎么到得比我们还早?医院……难道第一个通知了你?”
“不是。”温令仪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也是看到热搜才知道的。”说着,她终于想起弹了弹烟灰。
“之后就直接包了架飞机过来。当时脑子里很乱,只想着要尽快赶到,没想到要联系你们。”
楚蔚沉默了一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万恶的资本主义”吧。
不过,托温令仪的福,她人生头一次在b市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住进了五星级酒店。
那张床柔软得让她今早醒来时,确实产生过片刻的留恋。
“你一晚上没合眼?”楚蔚的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些,她从随身纸袋里拿出一份还温热的三明治和豆浆,递给温令仪,“去睡一会儿吧,这里还有我们。”
“没事。”温令仪接过早餐,低声道了谢。
她从昨天冲进医院到现在,确实滴水未进,胃里空得发慌。
“我想亲眼看着她醒过来。”她的目光越过医院的大门,望向住院楼的方向。
“看来,”楚蔚看向温令仪的侧脸,“你还是挺在乎她的。”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之前……可能是我误会你了。”
温令仪抿了一口凉透的咖啡,没有立刻回应。过了一会儿,她摸出烟盒,向楚蔚示意了一下:“你抽吗?”
“平常不抽。”楚蔚说着,却伸手从烟盒里抽了一支出来,“不过今天,可以破个例。”
她接过温令仪递来的打火机,低头点燃,动作略显生疏。
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让她轻轻咳嗽了两声。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驶过医院前的马路。
楚蔚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望着远处开始泛出金边的云层。
“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她,”她眯了眯因为烟雾有些流泪的眼睛,“那就好好跟她在一起吧。”
毕竟,周见星那个傻姑娘,心里分明也还装着她。
·
时间临近中午,所有人都没心思去吃午饭,依旧齐齐地围在重症监护室那面巨大的玻璃窗前。
墙壁上的时钟,秒针不紧不慢地走着一圈又一圈,发出规律的轻响。
“医生,我女儿还有多久能醒?”周淑芬在医生出来的时候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医生的回答总是带着职业性的谨慎:“这个时间说不准,因人而异。但从目前监测到的各项生命体征来看,情况是稳定的,不用过度担心。”
这样的话听了好几遍,希望一次次被延后,周建军和周淑芬脸上期待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
他们泄气地坐回走廊的塑料椅上,眼眶里布满红血丝,互相依靠着,沉默不语。
楚蔚、阿杰和小敏围在旁边,低声说着一些安慰的话。
温令仪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玻璃窗面前,目光片刻不肯离开周见星的脸。
仿佛只要一眨眼,就会错过重要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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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护仪的滴答声里,周见星的眼睑像被雨淋湿的蝶翅般颤动。
她的视野里是一片模糊的白,天花板上的灯化成了重叠晃动的光晕。
在那片光晕里,她好像看见了许多个温令仪。
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温令仪;拿着冰冷手术刀的温令仪;最后,是定格在刺眼灯光下,那个眼睛红肿、死死望着她的温令仪。
“原来……天堂也有走马灯看吗……”她试图思考,但思绪像缠绕的线团,理不出头绪。
她想说话,喉咙却只发出嗬嗬的轻响,带出一点粉红色泡沫。
她的意识漂浮在昏沉与短暂的清醒之间,甚至无法分辨眼前是现实还是幻境,就连“现实”这个概念都变得模糊遥远。
所以,温令仪是医生?是护士?还是那个按压她胸口,让她感到骨头寸寸疼痛的陌生人?
周见星艰难地、一点点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第一个清晰地映入眼帘的,就是玻璃窗外,那个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浓重阴影的温令仪。
一颗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渗入鬓角的发丝。
为什么哭?她也不知道。
只是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委屈和酸楚,在意识尚未完全回笼时,先一步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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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阿姨!”温令仪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音调不自觉地拔高,“你们快来看!周见星醒了!她睁开眼睛了!”
楚蔚只匆匆瞥一眼里面那个果然睁开了茫然双眼的人,立刻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向医生办公室。
脚步声在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瞬间,所有人都挤到了玻璃窗前,想看清里面那个将将转醒,眼皮子还沉重耷拉着,一脸懵懂的周见星。
温令仪默默地后退了两步,把最好的位置让给周见星的父母和朋友。
她自己伶仃地立在最后,静静地望着周见星堆叠的眼皮。
“医生,医生,我们现在能进去看看她吗?就一会儿,就近一点看看?”周建军忍不住抓住匆匆赶来的医生的手臂,语气里充满了恳求。
他太想真切地看看这个让他们担惊受怕了一天的女儿。
“可以,但探视时间只有三十分钟。”医生目光扫过激动的众人,公事公办地强调,“需要穿戴隔离衣和鞋套。按照规定,一次只能进去两位直系亲属或者配偶。”
温令仪的心微微往下一沉。
上述条件,她一项都不符合。
她只是……一个朋友。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恰好与玻璃窗内周见星投来的视线对上。
那双刚刚苏醒的眼睛里还蒙着一层水雾,读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空洞地望着她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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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来说,周见星此刻处于意识清醒但未完全清醒的阶段。
她能模糊地认出人,但只能用极其轻微的点头或摇头来回应问题,喉咙因为插管无法发出清晰的声音。
麻醉药效还未完全消退,她偶尔会陷入一种称为谵妄的状态,表现为意识混乱和短暂的幻觉。
她会不知道自己在哪,无法进行有效交流,甚至会把输液管和主刀医生当成蛇和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