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实在是听上去很亏。
  “我赶在被盐水腌成咸人干前回来了。”
  姜玉弩畅游过了“海水”,回到基地时跟仍静静坐在箱凳上的白发孩童招呼说。
  姜玉弩只能确定这座孤岛之前确实有人员出入,可她在初探失败后继续围绕基地与“海水”打转了三天,又爬到荒山山顶,在山顶及山壁上也探寻了番是否有看上去能停泊交通工具的地方。
  一无所获。
  姜玉弩不知道那些她曾听过交谈声的人是怎么离开这的,一如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
  姜玉弩找不到借助现成载具离开岛屿的办法,她便还萌生了新的念头。
  姜玉弩非常大胆地想:我能自己造出一点什么,然后试着从这片水域划出去吗?
  这念头足够大胆,又似乎不是完全不可能。
  姜玉弩说干就干,她进一步霍霍了基地里的有限设备,将勉强砸下来的合金板,质量较轻的塑料筐,看上去能增加浮力的泡沫柱,还有被防水胶带仔细缠裹后具备了一定防水性的其余材料都凑在一起,然后挨个测试它们的组装可能,并把自己最终勉强拼凑出来的东西人力扛运到岸边。
  悬在孤岛荒山上的月亮陪着小小的孩童运一艘开不起来的船,它静静地看着,拿月光给人引路,像纵容姜玉弩去追一个注定追不到的梦。
  那艘姜玉弩费了番功夫造的“船”,都划不出浅水区,在沙滩上就搁浅了一回,运送到水里后就有了缓缓下沉的趋势。
  “好吧。”姜玉弩白费了功夫,对结果却也并不气馁,只在月色下叹口气,“失败也是很正常的。”
  赶在这艘“船”滑入深水区,有限的材料资源都要字面意义的“泡汤”以前,姜玉弩又费了大力气把它拉回到岸上,并把“船”给拆了,将它还原成一堆零部件。
  失败一回,姜玉弩没放弃,她揣摩着也许是自己贪心,竟然想要靠这么鸡肋的材料,还有自己并不丰富的实践经验就无图纸造船,这本就十足异想天开。
  比起造船,可能她还不如直接塑料筐上绑泡沫柱,再防水胶带贴底,试试自己能不能凭着一只筐划走。
  姜玉弩也真什么都敢想,还是说干就干。
  于是隔了一夜,月亮再次静静看着姜玉弩来到沙滩,试图下水划筐。
  泡沫柱加筐确实比“船”更好点,至少它真的漂浮起来,还能够承载住一个孩童身躯的重量。
  姜玉弩拿着她的昔日钢杖改的船桨,在有月光照拂的“海面”上安静漂了一会儿,但最终,她还是放弃乘筐出海,顺着海浪清清浅浅地推动,让数个温和浪头将她和筐一块送回到了岸边。
  姜玉弩在沙滩浅水区里翻身出筐,像扒拉着一个另类的“漂浮板”一样拉着它,将这艘“筐船”又拉回到了岸上。
  体力消耗略有一点大,姜玉弩不急着返回基地,她先在沙滩上就地坐下,小腿伸向海浪柔和扑来的方向,赤脚上能隐约感受溅起水花。
  她上身往后仰,手肘就陷进细沙,又在陷没到一定程度上停下来。
  沙地柔软支撑着她的身体,让她半仰躺在地上。
  岛屿上的夜空没别的东西可看,她就只看月亮。
  “你是不是知道我走不出去啊?”姜玉弩跟天上的月亮说话。
  她被月亮见证了两回离岛失败,语气却也没有怨怼,只听上去无奈。
  “筐是能浮起来,但是需要我一直划桨,对于体力的需求有些大,我不能保证剩下的营养液能支撑我划到下一处岸边。”姜玉弩和月亮分享她放弃划筐的缘由,“而且,除了体力与能量供应上不能保证,还有两个原因:第一,我不能保证这片水域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平静,但凡稍后随便来个大一点的浪头,就能将我连人带筐掀翻,让我淹死在这片奇怪的咸水里,变成漂浮在海面上的‘咸人‘;第二,如果这座岛就是这里的唯一陆地,我划到很远的地方也找不到第二处岸该怎么办?”
  这是姜玉弩说给月亮听的理由,也是她在胆大妄为间也不乏理性思考,用来权衡判断,说服自己的理由。
  姜玉弩之前就怀疑过这片“海域”虚假,怀疑过也许这座岛包括这片海都是人造的。这些天她拆解基地内的仪器,不仅进一步意识到这个世界科学技术的领先,这份领先还让她有了些别的猜想。
  她从怀疑这座岛与海都是人造,开始转为怀疑也许这根本不是某块大陆的边缘海岛。
  假如这里是一颗小星球呢?
  假如这里是一颗星球,整颗星上就这么一座海岛,剩余部分全是水,它是颗被专门用来“回收”某些造物的人造星,并已经随着这个孤岛上的基地一块被废弃,变成了一颗废弃星。
  那只是逃离了这座岛,有什么用?
  离开这座岛也没有别的去处,必须得想办法离开这颗星球才行。
  但当然这都还只是猜测。
  姜玉弩无从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她不敢确定自己的随便一想是对的,但反过来同样,她也不能确保自己不对。
  毕竟姜玉弩直觉很强,从小到大直觉也帮过她不少忙。
  这份萦绕心头的疑虑,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让姜玉弩最终选择回到孤岛,她仰躺在沙滩跟月亮相顾,她与月亮说话,月亮只是聆听,并不会回话。
  “你会不会想知道,我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还预见过自己的失败,为什么却还要忙这么一通?”姜玉弩对月亮说。
  月亮还是不回答,只有月光照拂她。
  姜玉弩轻轻呼出一口气:“我其实也不知道。”
  孤岛的夜晚很安静,只有风与一些海浪声。
  又过片刻,姜玉弩在月光里说:“可能还是我骨子里不愿放弃吧。”
  姜玉弩说要做最后一个放弃自己的人,但实际上,她可能是那个直到最后时刻来临都不爱讲放弃的人。
  “人有的时候,就是明知道希望渺茫,还是会拼着一线概率去做事。”姜玉弩从细沙里坐起来,她站起身,开始拍着身上沾染的沙。
  有些沙混合了水,黏在了身上,她也就由着它们去。
  姜玉弩在月光下的沙滩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她的努力都付诸东流,这回不像她在赌“咸水资源”是否能下肚,幸运女神没眷顾她,未替她继续指明一条新的生存出路。
  但她脸上还是不见消沉。
  “总之我不后悔折腾,至少我将自己能想到的办法都尝试过,也努力自救了。”姜玉弩告诉月亮。
  世上的事多数时候并不能尽如人意,努力做过就不用后悔,这也是姜玉弩的人生信条之一。
  “离岛计划”彻底失败,这是她在荒岛十日里奋力去为自己争取了,又认清现实,不得不放弃的重大事项之一。
  营养液还剩下8支,折合126小时。
  如果将弹尽粮绝后靠水苟长性命的时间也算上,姜玉弩大约还能存活8天。
  第6章 第6章
  如果一个人已知自己还能活八天,并且她再没有任何办法能延长自己的生命时长,那这剩余的八天,她该怎么过?
  姜玉弩假若还在曾经的世界里,八天时间也够她去做不少事。
  她也许会联络一下自己的各路亲友,花上一到两天时间,跟所有她认为该好好告别的人都告个别,有条件的见上一面,没条件的依赖着现代通讯,花上一二十分钟打一通视频电话也不算难事。
  做完告别,交代好该交代的事,接着姜玉弩应该会再花一天时间处理隐私。
  成年人么,总有一些移动硬盘里的不可言说,还会有些存放在手机电脑及其他电子设备中的不想公开示人的东西,这些东西务必要妥善处理,该删删,该毁毁,避免一个大好青年在离开人世后还要罹患社死风险,“死上加死”。
  等这些事处理完,该告别的人也都已告别完,剩余的日子,姜玉弩便该买上一张机票,去一个她曾经想要去却又一直没去成的地方。
  她会精心挑选一片自己未曾踏足又心驰神往的土地,把它当作自己的人生终点站,去到那里有条不紊地等待结局。在生命倒计时的流沙流尽以前,她应当还会每天都在当地转转,去体会下新鲜地方的新鲜风土人情,有种直至人生最后一日都还在“解锁新地图”,给自己的人生记事本添上若干条新记录的成就感。
  最后她会回到床上,或者干脆躺到一片公共草地上,等待生命计时归零。
  “我以前一直都觉得,死前最后一刻躺到床上,并且是没病没灾像睡着了一样舒舒服服地走,是种挺安逸的离开人世方式。”姜玉弩说话时也正躺着,不过是躺在荒岛基地里她自己改造的箱床上,身下是已经支撑她了好些天的泡沫垫子。
  荒岛上别无他人,姜玉弩要么去到荒山山顶,白天晒晒太阳,晚上约会月亮,再偶尔跟这轮流上班的两位说说话。
  要么,她就只能躺在基地,跟也已陪伴了她多日的白发孩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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