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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位囚笼 第112节

  他的手掌还没划过脖子,就被月薄之执住。
  月薄之眼里浮着复杂的光。
  他好像又化成了两半了。
  一半的他感到狂喜,恍惚看见戏台上的虞姬横剑,听见满堂喝彩。
  另一半的他却被恐惧与愤怒吞噬……
  绝不愿看到铁横秋那根脖子受到任何伤害——哪怕这伤害来自他本人,来自他们之间的情意,他也绝不容许。
  铁横秋怔怔地望着月薄之,腕间传来的力道让他微微吃痛。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指尖的颤抖,像是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
  月薄之的脑海中,那场激烈的撕扯终于分出了胜负。
  他倏地松开钳制,指尖残留的温度还未散去,语气却已恢复往日的疏淡:“殉情很愚蠢。”
  “是么……”铁横秋能感觉到,月薄之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生气,便只是捶了捶脑袋,“我的确比较愚钝。”
  “你只是会装傻。”月薄之往旁侧靠了靠,拾起方才搁置的红梅,轻轻插入细颈瓶中。
  铁横秋在月薄之身边,望着那枝红梅在瓶中亭亭而立,叹口气说:“你若不在,这些梅花该有多寂寞。”
  “梅花怎么会寂寞?”月薄之好笑道。
  “草木有心,若非这样,怎么会有山精野怪呢?”铁横秋侧着脸说。
  铁横秋夸张地叹气,企图引起月薄之的共鸣。
  此刻铁横秋眸光如水的样子非常动人,可月薄之太熟悉这种神情了,这分明又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
  因为此刻的他在表演,所以月薄之理所当然地思索起:这表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月薄之用眼神扫过铁横秋的脸颊:“你真的做噩梦了吗?”
  铁横秋一时怔然:“当然是真的!”
  月薄之轻轻摩挲着梅枝,想起不久前铁横秋从梦中惊醒时,那煞白的脸色与满额的冷汗,倒确实不似作伪。
  “梦见我死了,也是真的?”月薄之继续追问。
  铁横秋噎了一下,语气虚弱了几分:“自然也是……”
  他的确梦见月薄之躺棺材里了,这点是没有说错的。
  只是什么伤心死我了那些话……嗯,有些演绎的成分。
  铁横秋摸摸鼻子,心虚得有些明显了。
  月薄之轻嗤一声,眼底浮起几分了然——果然又在演。
  他便带着几分批判,神色转冷:“你这样一番唱念做打,是要做什么?”
  “什么唱念做打,”铁横秋被人揭穿了也不心虚,反而嘴巴更硬了,“你是疑心我对你的真心吗?”
  月薄之也不含糊:“时常。”
  这两个字像记闷棍,把铁横秋打得猝不及防。
  他张了张嘴,胸口突然泛起一阵真实的刺痛。
  他可以被质疑他的剑法不够精妙,指责他为人不够磊落,甚至嘲笑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
  唯独这份真心——他明明捧出来的是颗血淋淋还在跳动的赤诚之心!
  怎么到了月薄之眼里,反倒成了最不可信的东西?
  铁横秋胸口发闷,一言不发,却又不看向月薄之了,唯恐自己的困窘被月薄之尽收眼底。
  他假装不在意地去看那株红梅。
  月薄之感受到铁横秋的难堪,却一时没法理解自己伤害了铁横秋。
  沉闷的气氛让月薄之也发闷了。
  月薄之试探着凑近一些。
  铁横秋下意识地躲开了。
  月薄之这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
  铁横秋也察觉不对:我怎么跟月尊甩脸色了?
  两人僵在原地,一个不知如何开口,一个不敢开口。
  铁横秋心知此刻该如往常般扮个解语花的角色,说些俏皮话将这凝滞的气氛搅散。可今日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倦极了,连强撑笑颜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说:“我困了,先续个觉吧。”
  话音未落,人已歪倒在榻上。
  锦被随意一裹,便背对着月薄之缩成一团,一副即刻就要睡去的模样。
  然而,他其实根本睡不着,胸口塞了团棉花似的,呼吸都不通畅。
  正当他暗自较劲时,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撑在他枕边,将床榻压出浅浅的凹陷。
  铁横秋抬眼,正对上月薄之俯身而来的面容。
  月薄之单膝抵在床沿,逆着烛光,眸色深得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铁横秋被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钉在原地。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那团堵在胸口的棉花不知何时化成了滚烫的岩浆,烧得他耳根发烫,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为什么不说话?”月薄之的语气里居然带着嗔怪。
  仿佛还有些……委屈?
  铁横秋瞪大眼睛:他在委屈什么?
  但铁横秋不敢质疑,只能小声问道:“说……说什么……”
  “说为什么要假装梦见我死了很伤心,又说那么多殉情啊寂寞的话……”月薄之定定看着他,“是不是有所图谋?”
  这近乎质问了!
  最惨的是,他质问得很有道理。
  铁横秋一番唱念做打,还真的是有所求!
  被这样直白地揭穿,让他心头莫名发虚,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铁横秋眼神漂移,却被月薄之掐住下颔:“看着我。”
  铁横秋怯生生地看着月薄之,眼尾带着几分委屈的湿气。
  看着铁横秋湿漉漉的眼睛,明知做戏,但月薄之还是气闷。
  月薄之道:“你就说,想要什么……”
  “真的可以吗……”铁横秋愣愣看着月薄之。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月薄之慵懒地支着下颌,修长的手指没入鬓边碎发,那抹笑既似不解,又似纵容,也像是引诱。
  第90章 薄之当年
  铁横秋也不顾自己多么唐突,反手握住了月薄之的手:“月尊,我们去找疆万寿讨教续命之法吧!”
  指尖传来的颤抖不知是谁的。
  铁横秋知道这个提议多么僭越,但此刻他只想紧紧握住这只手。
  让这双手不再那么冰冷。
  “唉,”月薄之伸手碰了碰铁横秋发红的眼角,“不是说了,不许叫我月尊了吗?”
  铁横秋盯着近在眼前的指尖。
  那上面还沾着一点未净的湿气,在眼尾洇开一道凉意。
  铁横秋福至心灵,张了张嘴:“薄之……”
  “嗯。”月薄之侧过耳朵来,像是要将他的每一个字都听得真切。
  “薄之,”铁横秋颤声,小心翼翼,“我们……我们去找疆万寿,好不好?薄之……我……我想我们都长长久久的活着。”
  月薄之忽然笑了。
  那笑意从眼尾漾开,在苍白的脸上点出一缕活气:“好啊。”
  好啊?!
  好啊?!
  铁横秋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啊……”他喃喃重复着,瞳孔微微放大,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脑中预演过千百遍的说辞突然没了用武之地,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这么……答应了?
  没有推拒,没有冷言,甚至不需要他绞尽脑汁地劝说?
  铁横秋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没醒。
  月薄之要下山了,这实属罕见。
  这百年来,他几乎不曾主动踏出山门半步。
  唯有罕见几桩实在推脱不得的俗务,才能让他勉强坐上那顶舒适的云轿,在众人簇拥下,慢条斯理地下山一趟。
  因此,当他对云思归说出“我要下山了,什么都不带,就带一个铁横秋”时,云思归脸上那抹震惊之色,绝非作伪。
  云思归确实曾暗中撺掇过铁横秋,让他劝月薄之下山。
  不过,此举不过是“有枣没枣打三竿”,本就没指望真能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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