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这大概是因为从小就看我父亲在生意场上和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留下了后遗症吧。
  我记得有一个夜晚,下着很大的雨,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小孩跪在我家别墅外,哭嚎、哀求那声音无比的凄凉,原因是我父亲在公司出了事故以后,把锅甩给了那三个孩子的爸爸,让他替自己去坐了牢,而那个叔叔我从小就认识,他跟了我父亲十多年。
  说到这里,夏唯承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道:
  再后来我发现自己喜欢的是男人,那时候不太懂,心里很茫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心理出了什么问题,偷偷查了很多资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同性恋。
  二十四岁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大一的学弟,他主动追我,后来我们便在一起了
  他主动追的你?江征忽然打断了夏唯承的话,声音有些急促,明显带着惊讶。
  夏唯承不知道江教授怎么忽然这么大反应,但结合着他平时爱吃醋的表现,想来是听到自己提前男友心里不太舒服了,于是轻轻的应了一声:
  嗯。
  江征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然后调整了下心态,尽量装着平静的道:
  他很好吗?
  夏唯承犹豫了一会,斟酌着如何用词,毕竟在现男友面前提到前男友本来就是一件不太让人舒服的事,如果自己再夸前男友,就更不礼貌了。
  他已经去世了。夏唯承沉声说到。
  他原本以为江征听到这话会有些惊讶的,但是江征并没有很大反应,还是执着着上一个问题,轻声问:
  他很好吗?你了解他吗?
  夏唯承一时有些为难,说他很好,怕江教授会不高兴,说他不太好,又是对死者的不尊重,犹豫了片刻,客观的道:
  刚认识他时,只觉得他各方面都很优秀,单纯、善良,有教养,他有个十分叛逆的弟弟,和他关系很不好,经常找他麻烦,甚至有一次还把他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当初和他在一起时,除了对他有些好感以外,其实更多的是怜惜,后来在一起以后,我发现他很没安全感,性格也比较敏感多疑,不过这些也不是他的错,与原生家庭有很大关系。
  听到这里,江征不自觉动了动唇想要说点什么,但终究是有所顾忌,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夏唯承并没有注意到江征的欲言又止,继续道:
  我们谈了两个多月,后来他出意外去世了,和他一起去世的还有他父母,当时他家里就只剩下个十五岁的弟弟,于是我帮着操办了丧事,葬礼那天,他弟当着全部的人宣布了我和他的关系。
  夏唯承的声音很平静,就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带过了当时的场景,如果不是江征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夏唯承被羞辱的全过程,他可能完全无法想象,当时夏唯承有多惶恐多无助。
  江征还没有从回忆里走出来,就听怀里的人继续道:
  后来这事儿便被我家里人知道了,我就索性给家里出柜了,因为在这之前我父亲正热衷组织饭局,让我和各家的富家小姐相亲,我不想让自己的婚姻成为他锦绣钱程的垫脚石,想着这样就能断了他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说到这里夏唯承的情绪有了明显的变化,虽然他极力的在克制,但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
  我妈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整个人都崩溃了可能觉得人生再无指望了,于是就决定结束这种痛苦,她当时本来是打算把我、父亲和夏禾都带走的但最后还是没狠得下心来,后来她当着我们三人的面,将叉子扎进了自己的脖子,以此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弥留之际她说
  这段话夏唯承说得十分艰难,中间停顿了好几次,说到这里实在是说不下去了,顿了许久才缓缓继续道:
  她说,她要我们一辈子都记得那一幕,一辈子都愧疚,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江征明显感觉到了怀里的人身体在颤抖,看得出来那人极力的想要平复情绪,但是终是忍不住,将头匐进了他的颈窝,片刻之后,江征只感觉到脖子一片冰凉的潮湿。
  见夏唯承悄无声息的流泪,江征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个窟窿,风猛的灌了进来,怒吼着撕扯着,让他的心疼痛异常。
  他无法想象,一个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眼前会是怎样的痛苦和绝望,而且他母亲还在临死前说了那样残忍的话。
  别难过,她当时病了,说的话都不能当真的!你别有心理负担,这一切都不能怪你!江征一边在夏唯承耳边安慰着,一边用手上下抚着他的脊背,尽量的帮他排解着悲伤的情绪。
  夏唯承依旧沉浸在悲伤里,四年了他从来没有给人说过这些事,他一直将它们压在心底最深处,他以为时间过了这么久了,想起来就不会那么痛了,可是他错了,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会在记忆里停留一辈子,越是想要忘记,越是记得清楚。
  回忆从不曾放过任何一个心中有愧的人!
  他有时在想,如果他没有去帮陆源操办葬礼,没有给家里公开出柜,没有掐断妈妈最后的希望,或许她就不会选择离开,至少不会选择用那么狠绝的方式离开。
  或许是因为压抑的太久,夏唯承的泪腺仿佛成了开了就关不上的水龙头了,眼泪哗哗的一直流,一直流,将江征的睡衣都打湿了。
  或许只有在江教授面前他才能这样肆无忌惮的发泄心里的难过。
  以前他一直是坚强的,坚强到从不敢如此肆意的宣泄情绪。
  江征见他这样,捧起了他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然后语气坚定的告诉他:
  宝贝,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自私的、贪婪的、嗔恨的、痴狂的人,别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即使你不宣布出柜,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的,只是早晚的事情。
  说着他低下头,轻轻亲吻着夏唯承,从额头一直往下依次吻过他的眼睛、脸庞、鼻尖和嘴唇。
  他的吻十分虔诚,不带一丝杂念。
  吻干他脸上的泪痕后,将他抱得更紧一些,低声承诺道:
  宝贝,别哭,你一点错都没有,如果非要你承担什么,那我便和你一起,你要记住,从此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我们永远都是一体的。
  夏唯承眼神朦胧的看着江征,听着他叫自己宝贝,在这一刻他这颗一直漂浮的浮萍,仿佛忽然有了可以扎根的土壤,不必再四处游荡,他微微往前,靠向江征温暖结实的胸膛,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然后缓缓继续道:
  她去世以后,我出了一场意外,髋骨上的刀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当夏唯承说到这里时,江征搭在他腰间的手,不自觉轻轻颤抖了一下,脸色也随即白了,好在屋里十分晦暗,夏唯承并没有注意到他脸色的变化,而是继续道:
  一群人把我挟持到了一条巷子里,对我大打出手,后来一个好心人路过,便过来帮了我,在混乱里,我被人捅了一刀,原本以为活不了了,那个好心人救了我,他把我从巷子里抱出来,叫了车,送到了医院,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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