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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春潮 第54节

  小太监只是摇头:“奴才也不清楚。时辰不早了,还请姑娘快些动身,莫让殿下久等。”
  太子之命不可违,沈识因只得独自登上马车。一路驶向皇宫,她心中七上八下,忐忑难安。
  马车径直行至东宫,甫一踏入殿内,太子便迎了上来,含笑道:“雪下得这样大,路上可冷?”
  他说着便将手中的暖炉递过去。
  沈识因垂首恭谨行礼:“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并未去接那手炉。
  太子连忙扶她起身:“不必多礼,快进内殿暖和暖和。”
  宫女即刻上前为沈识因解下氅衣。
  沈识因随太子走入内殿落座,太子将手炉轻轻推至她手边的案几上,又命宫女奉上热茶。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透着一丝尴尬。
  沈识因抬眸悄悄打量,见太子今日气色似比往日稍好些,便径直问道:“殿下召见臣女,不知所为何事?我祖父可在此处?”
  太子轻笑,语气温和地回道:“年关将近,宫中冷清,我想请你来说说话、添些热闹。”
  说说话?添些热闹?
  沈识因听闻这话,即刻起身道:“殿下,臣女实在无心在此逗留。只求殿下明示,我祖父究竟在不在东宫?”
  太子见她神色焦急,却不恼,依旧含笑摆手:“瞧你急的,先坐下,听我慢慢说。”
  沈识因踌躇着,担心祖父,又重新落座。
  房间里又安静了一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气氛有点微妙。
  沈识因见他不言语,抬眸看他,正迎上他凝望的目光。
  他病容未褪,更添几分清绝之姿,身影静静融在那扇雕着幽兰的屏风前,如同一幅氤氲着诗意的画卷。
  目光相接的刹那,沈识因从他眸中看出了难以解脱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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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大肥章来啦!
  不怕情敌多,就怕情敌优秀。
  第41章
  沈识因与太子并无太多交集。幼时随长辈入宫,曾与那位小太子相处过一段时日。
  那时她年纪尚小,只觉得他可怜。一个即将失去母亲的孩子,自己又带着一身病气,她便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悯。所以那段时间待他格外温和,会软语哄他开心,也会将自己带来的点心分给他吃。
  于她而言,那不过是孩童之间寻常的善意,可对那时处境孤寂的太子来说,或许成了某种难得的慰藉。
  后来年岁渐长,她偶尔从祖父与父亲口中听闻太子的消息,也多是朝堂之事。只觉得天家储君,离她的世界实在太远。想来他终日所思所虑,该是如何勤勉上进,将来承继大统、为国效力。
  偶尔宫宴上相逢,两人也能说上几句话。太子有时会赠她些小玩意儿,她虽恭敬收下,心下却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毕竟姐姐与二哥也会收到他赠送的礼品。
  因此,她心中的太子,除了那几分看似和煦的温和,便只余下因体弱多病与位高权重而生的疏离感。他们之间,连熟稔都算不上,更莫提知己好友。
  可方才他看向她的那一眼,眸底深处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竟让她没来由地心慌意乱。她慌忙垂下头,静默地等待着他开口。
  一阵压抑的寂静后,才听得他带着些许气音的声音响起:“我唤你来,并无他意,只是想同你说说话……暂且不提旁的事,可好?”
  话音未落,他便掩唇接连咳嗽了几声。
  沈识因闻声抬眼看他,但见他面色苍白,气息不稳,一时不敢太冲突他,毕竟他是个病人,再加上祖父至今下落不明,她需要心平气和地与他讲话。
  她定了定神,语气尽量放得平缓:“臣女听闻,祖父最后是被传召入宫的。可父亲与二哥前来寻过,宫中却不见他的踪影,也不知他究竟在何处办差。臣女斗胆,恳请太子殿下能帮忙寻一寻,或许祖父只是在宫中某处耽搁了。”
  她说着,朝他深深一拜,道:“在寻到家祖父之前,臣女愿在此等候。”
  她肯留下,是以太子必须寻回她的祖父为条件。
  她很聪明,太子怎会听不出她的意思,轻笑一声道:“这有何难?我这便派人去寻沈太师。”
  他说罢,朝殿内一位侍卫略一摆手:“去,仔细找寻沈太师的下落。”
  侍卫领命退出,殿内复又安静下来。
  太子看向沈识因,温声道:“你且先坐下。我已让御膳房备了些饭菜,天寒地冻的,一同用些暖身罢。”
  他目光转向殿外纷扬的大雪,声音里透出几分寂寥:“你看这雪,今年下得格外大,天也冷得刺骨。我这东宫,总是这般清冷,总想寻个知心人说说话、添些热闹,却始终未能如愿。”
  他顿了顿,视线落回她低垂的眼睫上,语气愈发温润:“其实以往在宫外街市上,我曾遇见过你几回。每每想上前招呼,却总想起你祖父当年的嘱咐,他怕因你我走得太近,引得父皇猜忌东宫结党,生出不必要的风波。所以,这些年,我便一直忍着,不敢靠近分毫。”
  他轻轻叹了口气:“可关于你的事,我多少都听说过。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那般良善聪慧,未曾改变。我想着……”
  “太子殿下。”沈识因忽然出声打断,依旧垂着眼,声音却清晰平稳,“臣女很快便要成婚了。定亲之时仓促,未能禀告殿下,是臣女之过。待到婚期定下,若殿下届时得空,还望赏光莅临。”
  太子微微一愣,随即低笑了一声:“我知道,你
  原先是与许夙阳定了亲。只是许夙阳此人,我素来不喜,亦始终觉得他配不上你。后来陆呈辞半途插手,将你夺了去,倒是令人意外。”
  他刻意将“意外”二字咬得重了些。
  沈识因闻言,只轻声应道:“其实也没什么可意外的。若是对的人在对的时机相逢,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的缘分罢了。”
  她说得坦然,并无半分扭捏之态。
  太子听完,抬眸凝视着她,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
  他沉默下来,沈识因亦不再作声,殿内空气仿佛凝滞,只余几分微妙的尴尬流转其间。
  半晌,太子忽然起身,语气里带着故作轻松的怅然:“不如……你陪我去堆个雪人吧。”
  他望向窗外皑皑白雪,声音渐低:“因着这身病,自幼便无人允我碰雪。都说此症畏寒,雪是万万沾不得的。这么多年,看着旁人玩闹,我却只能远远望着,像被无形的锁链困住,连寻常人最普通的快活,都成了奢求。”
  他转回头,目光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唇边却漾开浅淡笑意:“今日,我想任性一回。什么身份、什么病痛,都暂且抛开。就像个寻常人一般,痛痛快快地玩一场。你……可愿陪我去?”
  他话音轻轻落下,字字句句都浸着难以掩饰的失落,仿佛一个自幼被禁锢在琉璃罩中的人,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永远隔着一层的世界。
  沈识因听在耳中,心下触动。她明白,这金尊玉贵的储君被沉疴困了太多年,寻常孩童唾手可得的嬉戏玩闹,于他皆是奢望。
  可正因他身份贵重,她才更不敢轻易应承。万一寒气侵体,病情反复,这罪责她如何担待得起?
  她沉吟片刻,柔声劝道:“殿下若是想瞧雪人,不如由臣女去院中为您堆一个。待堆好了,您再隔窗观赏,可好?”
  太子想了想道:“你这法子虽体贴,可我还是想亲手试一试。”
  沈识因望见他眼中那份执拗的期盼,心头微紧,忍不住又道:“可若是病情因此加重了怎么办?殿下吃了那么多苦药,受了那么多罪,难道就甘愿为堆一个雪人,让往日种种煎熬都前功尽弃吗?”
  她语气放缓,带着劝慰:“雪,年年都会下的。今年不成,还有明年,总有一年是能如愿的。”
  她在宽慰他。
  太子闻言,怔怔望着她这张水润娇俏的小脸,晃了一下神。
  她不似后宫那些惯会婉转逢迎的妃嫔,说话干脆利落,毫不迂回。那份显而易见的防备之心,更让她眉眼间总凝着一缕挥之不去的警惕,像是曾被什么深深伤过,教人瞧着无端生出几分怜惜。
  他望着她出神片刻,终是妥协般轻声道:“好,都听你的。那……我就在殿门前看着,你去院中堆,可好?”
  沈识因微微颔首:“臣女这便去。只愿雪人堆成之时,能得见祖父安然。”
  她话音轻柔,却字字清晰。
  太子心下明了,这聪慧的女子定然已察觉她祖父的失踪与自己有关。
  他唇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起身走向一旁的紫檀木柜,取出一双毛色润泽的狐狸皮手套递到她面前:“雪凉,戴上这个,能暖和一些。”
  那手套质地极好,狐皮柔软细腻,触手生温,尺寸竟也与她手掌恰好契合。沈识因捏着这意外合手的手套,心下疑惑。
  只听太子温声道:“每年落雪时,我都会备上一双新的收在抽屉里。总盼着,或许哪一年,真能有个人来,陪我堆一回雪人。”
  他语声低回,说话间,眼神几度悄悄掠过她的脸庞。
  沈识因抬起眼帘,恰恰撞进他凝望过来的目光里,急忙偏头避开视线,低头将手套仔细戴好,转身步入庭院。
  院中积雪已深,她寻了处宽敞地方,正要俯身,却见太子拿着氅衣跟来,走到她身旁,展开氅衣便要为她披上。
  她侧身避开,伸手接过氅衣自行披好,轻声道:“殿下还是请回廊下等候吧,仔细雪落身上,着了寒。”
  太子见她如此疏离,并未多言,默然退至廊下,望着雪中那道好看的纤细身影。
  沈识因俯身捧起积雪,初时不过掌心大小的雪球,在她手中反复滚压,渐渐裹上层叠新雪,变得浑圆硕大。她将第一个成型的雪球稳稳安置在院中,又俯身开始揉搓第二个。
  鹅毛般的雪片簌簌飘落,庭院角落几树红梅正凌寒盛放,点点朱红缀在皑皑白雪间。她娇小的身影在茫茫雪地里专注弯腰的模样,竟如一幅精心描摹的画卷,悄然融进这片静谧天地。
  太子静静凝望,眼底不觉漾开笑意。这寂寥多年的东宫,终究是添上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终于有人愿在漫天风雪里,为他堆砌一个雪人。
  正当沈识因抱起第二个雪球准备叠放时,脚下忽地一滑,整个人猝不及防跌坐在雪地中,怀中的雪球也应声碎裂。她吃痛地轻呼一声。
  太子心头一紧,快步上前伸手欲扶,却见她已用手撑地,独自站了起来。
  见她氅衣与脸颊都沾满晶莹雪花,他忙关切道:“可曾摔着了?雪地湿寒,快先回殿中暖暖身子。”
  沈识因摇头拂去衣上雪屑:“不妨事,堆雪人哪有不滑倒的?若是打起雪仗来,雪球噼里啪啦往身上砸,越多越狠才越是尽兴呢。殿下不必挂心,且回廊下稍候,臣女很快便好。”
  见她神色坦然,太子虽仍不放心,却也不好再劝,只得走回廊下。
  沈识因重新俯身,仔细团起一个扎实的雪球,这次格外小心地将其稳稳安放在先前那个大雪球之上。接着寻来几颗圆润石子为雪人嵌上眼睛与纽扣,又折下一小段枯枝勾勒出弯弯笑唇,最后将自己发间一枚小小珠花点缀其间。
  不过片刻,一个眉眼弯弯、憨态可掬的雪人便立在素白天地间。
  她直起身朝太子欣然招手。太子缓步上前,端详着那个笑容可掬的雪人,却轻笑道:“很好看,只是怎么只堆了一个?能不能再堆一个?”
  沈识因拍着身上积雪回道:“一个便足够了。这个雪人,堆的便是太子殿下。您看它精神奕奕,笑容满面,多么明朗的模样。整个人便如同这白雪一般,干净纯粹。心思也像雪一样,澄澈分明。”
  太子闻言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发间积存的点点白雪上,下意识伸出手,想为她轻轻拂去。
  这动作来得突然,沈识因微微一怔,下意识向后避开。不料退得急了,脚下又是一滑,身子便朝旁侧歪去。
  太子眼疾手快伸手欲扶,却被她侧身避开,整个人软软跌进了厚厚的雪堆里。娇小身子陷在皑皑白雪中,氅衣散开,模样竟透出几分稚气的可爱。
  太子瞧着她这般情状,一时没忍住低笑出声。素净雪景映衬下,他那笑容显得格外清朗。
  沈识因抬眸瞥了他一眼,蹙眉撑着手臂站起身来。她默不作声地向后挪了几步,刻意拉开距离,只低头仔细拍打衣裙上沾满的雪花。
  太子望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像只受惊的雪兔般惹人怜爱:“儿时,我总央求母妃陪我堆雪人。可自我记事起,母妃便一直病着,终日躺在榻上,终究没能陪我堆成一次。”
  他转回目光,柔和地落在沈识因冻得微红的脸上:“你还记不记得?我母妃去世前几日,你随沈老夫人进宫探望。那时也下着这样大的雪,你原本要拉我去院子里堆雪人,却被母妃出声拦下。后来,你便让我站在廊下看着,自己跑到雪地里,歪歪扭扭地堆了两个小小的雪人,模样虽不工整,却格外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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