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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春潮 第8节

  众人惊惧的目光纷纷投向楼梯口。只见为首那位年轻公子,身着一袭玄色巡捕官服,手握长剑,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非凡,只是眉宇间凝着一股迫人的肃杀之气。
  他一踏入雅间,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便寒沉沉地扫视过来,不放过任何一丝角落。
  四下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窃窃私语。
  “怎地又查?这三日都第几回了?一没杀人二没放火的,查个什么劲?”
  “嗐,新官上任三把火呗!仗着他老子的身份,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屁大点盗窃案也要翻个底
  朝天。”
  “您还不知道吧?昨儿个把我们那条街挨家挨户都踹门搜了一遍,也不知到底要找什么……”
  有人嗤笑一声,压低嗓子:“装模作样罢了,他那顶巡捕的帽子,谁不知道是使了银子换来的?不摆足威风,怎么压得住场面?”
  “就是,就是……”
  几人正低头嘀咕,一名巡军猛地跨步上前,“沧啷”一声锐响,冰冷的长剑已架在了最先开口那人的颈侧。
  “放肆!”那巡军面色凶悍,厉声喝道,“竟敢在此非议巡捕大人,是嫌命太长了吗?”
  被剑锋抵住的人霎时面无人色,抖着声音连连告饶:“官、官爷饶命,小的……小的就是寻常百姓,吃口茶罢了,绝不敢耽误大人们办案。”
  那巡军冷哼一声,手腕微动,剑刃又逼近几分:“管好你们的舌头,如今这位可是咱们这地界的巡捕老爷,都把招子放亮些,见了面,恭恭敬敬的,听见没有?”
  那被剑架着的人吓得浑身哆嗦,连声应和:“是是是,官爷教训的是,大人是我等百姓的福星,日夜操劳,缉盗办案,实在是辛苦。”
  这奉承话甫一落地,不远处却蓦地传来一声清晰的“扑哧”轻笑。
  那巡军顿时瞪圆了眼睛,凶悍的目光四下扫视,很快便锁定了不远处桌边一个以袖掩唇的姑娘。
  他刚要发作,却见那位一直沉默冷眼的巡捕大人微蹙了下眉头,抬手制止了下属,自己则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
  他停在掩唇轻笑的云棠面前,目光沉沉,带着几分无奈压低声音道:“你这死丫头,笑什么?”
  原本只是看戏的云棠,眼见自家这位新官上任的表哥如此“威风八面”,实在没忍住才笑出了声。
  她见表哥走到跟前,勉强敛了笑意,一双明眸却仍弯着,促狭道:“表哥,你在这儿拿着鸡毛当令箭,装模作样地吓唬老百姓,就不怕我回头告诉舅舅,让他把你这身官皮给扒了?”
  她说着,纤指轻轻点了点周围噤若寒蝉的茶客:“这太平盛世的,哪来的什么杀人重犯?你在这儿兴师动众,不是白白浪费时辰,扰民不安吗?瞧把大家吓的,茶都喝不痛快,还要被刀架着脖子说好话。依我看呐,你这巡捕大人当得,可实在不怎么称职。”
  眼前这位看似威风凛凛的巡捕大人严澈,正是云棠的表哥,当今刑部侍郎的长子。年方二十,前不久才刚坐上这巡捕之位,结果短短几日便在附近街巷“声名远扬”。
  人人都知这位新官办案阵仗极大,规矩极严,四下搜检抓贼,风声鹤唳。可一个多月过去了,莫说江洋大盗,连个偷鸡摸狗的毛贼都没见他逮着半个。
  表哥究竟有几斤几两,云棠心里再清楚不过。早听闻他这般做派,今日亲眼得见,那虚张声势的模样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严澈被自家表妹当众这般奚落,顿时面红耳赤,却碍着身份不好发作,只得压低声音冷斥:“你这丫头休要胡言乱语,此处不是你玩闹的地方,速速离去。近来不太平,若再口无遮拦,仔细我……我将你拘回衙门问话。”
  云棠岂会怕他,反而冷笑一声,嗓音清亮,毫不避讳:“表哥好大的官威,你便是将我拘到皇宫里去又如何?我一非盗匪,二未杀人,你办案缉凶自是应当,可何须摆出这般阵仗?平白扰得百姓不安,办案原可在不影响民生时暗中查访,你这般兴师动众、如狼似虎,半分人情不讲,与那街市欺行霸市的恶棍有何分别?”
  云棠与严澈自幼一同长大,却是天生的冤家对头,彼此看对方哪处都不顺眼。
  偏生两人都生就一副伶牙俐齿,见面必要掐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吃亏半分。
  幼时更是时常打架,云棠动起手来从不留情,严澈也从未因她是女孩儿便有丝毫相让。
  直至年岁渐长,云棠及笄后,动手是不便了,可那两张利嘴却从未消停,每每相见,仍是针尖对麦芒,互相拆台奚落。
  今日云棠见他这般装腔作势,实在忍不住,一番嘲讽更是毫不留情。
  严澈被她当众削了面子,顿时恼羞成怒,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厉声道:“休得在此胡言乱语,妨碍公务,我现在就押你回衙门,治你个扰乱之罪,关进大牢看你还能不能逞口舌之快。”
  云棠用力挣了挣,反手推了他一把,柳眉倒竖:“严澈你敢,不过当了个芝麻小官,就在这儿作威作福?有本事真去抓几个贼寇来瞧瞧,只会欺压平民百姓算什么能耐。”
  严澈紧抓着她手腕毫不放松,冷笑一声:“平民百姓?你今日在此公然藐视公门,顶撞上官,就是大逆不道,我抓你天经地义。”
  严澈显然动了真怒。他素来极好颜面,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小丫头连番顶撞讥讽,已是下不来台。他不由分说,拽着云棠的手腕便要强行将她拖出门去。
  沈识因与沈书媛见状急忙起身,一左一右拉住了云棠。
  沈识因上前一步,挡在云棠面前,温声劝解道:“严大人,请您息怒,大人大量。云棠她年纪小,口无遮拦,绝非有意冲撞官威,还请您高抬贵手,莫要同她一般见识。我们这便带她回去。”
  严澈见是沈家两位小姐,神色稍缓,但语气依旧强硬:“沈姑娘,非是我不通情理。只是她公然藐视官差,扰乱公务,若不加管束,日后如何服众?今日必须带回衙门处置。街上不太平,两位姑娘若无他事,还请尽早回府。”
  说罢,他再次用力欲将云棠拉走。云棠见他竟真要动粗,情急之下,猛地低头,对准他拽着自己的胳膊便狠狠咬了下去。
  严澈猝不及防,痛得闷哼一声,下意识用力想甩开她,谁知云棠咬得极狠,竟一时未能挣脱。
  严澈疼得眉头紧锁,使劲想推开云棠却未能如愿。沈书媛见云棠竟动了真格,急忙上前想要分开两人。
  “死丫头,快松口。”严澈吃痛,又猛地一甩胳膊,本想挣脱云棠,却在推搡间未能碰到她分毫,反而一股大力猛地推在了正拉着云棠另一只胳膊的沈识因肩上。
  沈识因猝不及防,被这力道推得踉跄着连连后退,脚下被凳子一绊,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她惊呼一声,以为会摔倒在地,结果竟跌坐在了一个人的腿上。
  腿上?
  她猛然一惊。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坐着的人也为之一惊,他反应迅速地一手扶住桌案稳住身形,一手下意识地环住她跌过来的身子,稳稳地接在怀中。
  一时间,沈识因只觉心跳骤停,蓦地睁大了眼睛。
  她惶然转头,鼻尖几乎要蹭到对方的额头,下一刻,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俊美却写满惊讶的年轻面容。
  她定睛一瞧,不由吸了口气,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亲王府世子陆呈辞。
  陆……陆呈辞?
  她竟然就这样跌坐在了陆呈辞的怀里?
  只是,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到他?
  第8章
  三位姑娘本是出门游玩,随意寻了此处歇脚吃茶,谁知才刚坐下就发生了这等事。
  沈识因对云棠与严澈自幼打闹到大的相处方式早已司空见惯,只是没料到二人竟在外人面前也毫不收敛,闹到要动手的地步。
  偏偏两人都是倔脾气,劝也劝不住,拉也拉不开。结果推搡间,还让她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别人怀中。
  这一刻,她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怔怔地对上陆呈辞近在咫尺的目光,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些难以启齿的缠绵画面又蓦然浮现在眼前,直教她耳根发热。
  她清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竹叶香气,丝丝缕缕萦绕鼻尖,特殊而又熟悉。
  他一只手臂牢牢揽在她腰间,掌心温度透过衣料传来,让她心跳如擂,脸颊不由地滚烫起来。
  陆呈辞僵挺着脊背看着她,温软身躯真切落入怀中后,心脏莫名地跳个不停。娇嫩的肌肤,纤细的腰身,以及那惊惶羞赧、眉眼如画的面容,每一样都让他神思恍惚。
  二人就这般怔怔相望,半晌都未缓过神来,直至陆呈辞的贴身侍卫岳秋出声询问:“世子,您没事吧?”沈识因这才猛然惊醒。
  她慌乱地起身,结果陆呈
  辞仍揽着她不放,他手上一用力,她又忙不迭地坐回到他的腿上。她不由皱眉,脸颊一阵滚烫。
  “妹妹!”这时候,沈书媛急忙跑来,见妹妹坐在一男子怀中,连忙扶她起身,待看清座上之人面容后,又骤然愣住。
  陆呈辞回过神,松开了手。
  沈识因得到自由,立即起身,顺势在他胸口狠狠掐了一把。
  她用尽全身力气,掐得陆呈辞眉头紧皱。
  陆呈辞注视着她,见她睁着一双明眸狠狠瞪来,忍住疼痛没作声。
  沈书媛拉着妹妹上下打量,连声问道:“妹妹可曾磕着哪里了?”
  沈识因轻轻摇头:“姐姐我没事,莫要担心。”
  沈书媛见她无碍,这才松了口气。她看向陆呈辞,虽心有不豫,仍微微颔首行礼。
  礼罢,她拉着沈识因就要离开,却见严澈已将云棠拽至楼梯口,准备强行带走。她正要开口制止,却听陆呈辞喊了一声:“严大人,且慢。”
  他这一声清越洪亮,堂内众人闻声纷纷侧目。
  有认得他的人当即低呼:“是陆世子!”
  一时间,茶楼内鸦雀无声。
  云棠一见是亲王府的陆世子,急忙呼救:“世子救我,严澈徇私枉法,要强行抓我。”
  严澈看清陆呈辞,顿时僵住,连忙松开了云棠。
  云棠一得自由,立刻跑到陆呈辞面前,边行礼边告状:“拜见世子。此人徇私枉法,竟要当街将民女强行带走,请世子明鉴。”
  严澈回过神来,快步上前向陆呈辞行礼道:“世子容禀,方才……方才实是误会。并非下官徇私枉法,实在是这位姑娘屡次出言不逊、妨碍公务,下官才想请她回衙门问话。”
  云棠见他倒打一耙,当即冷笑:“严大人莫非是以办案为名,行刁难百姓之实?我不过笑了一声,何至于要抓人?难道如今连笑都不准了?您身为朝廷命官,光天化日之下紧抓姑娘家的手,又成何体统?岂不知男女有别?”
  严澈简直哭笑不得,伸出手递至陆呈辞面前,委屈道:“世子您瞧,这便是她口中的‘男女有别’。这牙印就是她咬的,都流血了。她从小与我打闹惯了,哪还讲什么男女有别?我可是她表哥!”
  云棠立刻反驳:“现在倒认起亲戚了?方才要押我去官府时,怎么不见你提这层关系?我咬你那叫正当防卫。”
  她说罢叉腰仰首,毫不示弱。
  严澈气得咬牙:“云棠,你别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的是你。”云棠狠狠瞪他。
  眼见两人再度争执起来,沈书媛急忙上前劝道:“你们都停下,既有陆世子在此,万万不可再失礼。严大人既有公务在身,便去忙正事罢。我与妹妹们还有要事,就不在此叨扰了。”
  她心知不宜再僵持下去,便拉起沈识因与云棠就要离开,结果却听陆呈辞突然开口:“先别走。”
  三人闻言脚步一滞,回身只见陆呈辞正色道:“你们几人当众喧哗争执,已扰乱市井秩序。严大人身为官员,当街与女子拉扯,更有失官体。现在你们都随我去一趟审司堂。”
  去审司堂?
  此言一出,几人皆惊。
  严澈急忙躬身:“世子明鉴,下官只是依例查案,并未酿成冲突,更未惊扰百姓……”
  云棠也霎时变了脸色,连声道:“世子恕罪,民女方才与表哥不过玩笑打闹,现已无事,实在不敢劳动世子、惊动审司堂。”
  云棠虽常与严澈嬉闹,却深知官员与平民争执的后果,更明白一旦进了审司堂,事情便再难收场。
  陆呈辞并未言语,目光淡淡扫过众人。
  沈书媛见状急忙上前,温声劝道:“陆世子,此事本就是两个孩子玩着闹,您千万别往心里去。他们年纪小不懂事,既然话已说开,不如就此作罢,何必劳烦世子带往审司堂?若因此扰了您品茶的雅兴,我代他们向您赔个不是。”
  她刻意将二人称作“孩子”,轻描淡写地将争执归为玩闹,无非是想大事化小。她心中清楚,严澈与云棠在此争执,只是呈口舌之快,至多回府后受家法处置。可若当真进了审司堂,性质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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