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她的新郎[年代] 第41节
柏柔山草草几口吃完,拍了拍宋知恒肩膀示意。
“你们慢慢吃,我和知恒先去单位了,刚调回来事情太多,我需要好好整理整理。”
“哎……小柔……”
柏柔山没给别人答应或者说话的机会,拉着宋知恒的胳膊就往出走,宋知恒有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也不喜欢奶奶他们,叔叔家的小孩把她的玩具都摔坏了!
“你闹够了没有,刚回来就这样,有必要吗!”
宋鹏抓住柏柔山的胳膊,任她怎么扯也不松开。
“知恒,你先去花园里玩,你看看那些植物都认识吗,有没有药用价值。”
宋知恒在野外乱跑也不是一点收获没有,她认识很多植物药材,还有小虫子,好多虫子也是可以吃的呢。
“我没有闹,我真的很忙。”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下个月才安排工作,快一年没见了你就不想我吗?能不能不搬出去,我妈他们住一楼,我们住二楼,你不喜欢一起我们就分开吃饭,我真的……很想你。”
“我跟知恒都喜欢安静,单位的房子还离得近。”
“那地方窄得要死,再说了,现在住房这么紧张,你好意思跟一群等着分房的小年轻抢?”
“也对,我们还是去跟淑娘住。”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回来住?我妈只是个落后的农村老妇女,你跟她一般见识做什么?你在外面对多难缠的病人都耐心,为什么就不肯把这耐心分我身上一点,是不是我随便做了什么立马就在精神上给我枪毙,一点机会不留!”
宋鹏说话时候太阳穴上的青筋一直在跳。
柏柔山想,原来他也这样痛苦。
她叹了口气。
“宋志鹏,不对,宋鹏,我不是讨厌他们,我可以无视他们,我是讨厌你,在你身边的每一分钟我都觉得痛苦,我们放过彼此吧。”
离婚太麻烦,像他们这种情况要政治审查组织介入,多半都会调解,柏柔山也不想影响宋鹏政治前途。
“放过彼此,怎么放过彼此?我们之间有什么需要放过的吗,那么艰难的时刻我们都过来了,为什么现在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呢!”
“你说的好好过日子是否指,我放弃工作,每天在家里等你下班,准备好暖水热饭,然后生一个儿子延续你的血脉,如果不幸生了女儿就继续生一直生下去。”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家里也不需要你做饭啊,有保姆有警卫员什么都不需要你做!我只是,我只是希望你工作轻松一点,我心疼你在外面劳累奔波,明明我有能力让你过轻松的日子。”
“哦,好,现在我心疼你了,心疼你的劳累,你去把这身衣服退还回去,到门口站着当警卫员,去食堂当炒菜的大厨,总之不要成天加班这样劳累。”
“你!你不要这样咄咄逼人,你知不知道马上要查到你头上了!你以前做的那些事!”
“什么事?”
“你还反问我?你混乱的男女关系!”
“呵——”
柏柔山扯起嘴角笑了笑。
“不提我那个大资本家父亲,我的海外留学经历,提我的私生活,是否这些一直是你耿耿于怀的点呢。刚在一起时我就讲过,我这人感情充沛,有丰富的恋爱史,当时你不介意,现在过了这么多年忽然介意了?这就是当初你跟保姆搞到一起的原因?”
“我没有!我说了多少遍我没有!我没有!”
宋鹏的拳头捶到旁边的墙上,有鲜血冒出来。
柏柔山只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好漂亮,瞳色很浅,琥珀一样,像一颗清亮的玻璃珠。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次柏柔山离开宋鹏没有再拦,只是安静地蹲下身,抱着自己的脑袋。
这么大了还蹲在地上玩蚂蚁,柏柔山再次真情实感为宋知恒的智力担忧,怎么就没像她多一点。
宋鹏再次回到屋里一句话也没说,他盯着桌上的一盘菜,她说了,她不讨厌他们,她讨厌的是他。
饭桌上安静得吓人,绝对的实力让宋鹏在这个家里处于绝对的主导地位,毕竟宋志强,宋玉秀的工作都他安排的,宋母花园闲聊时受到的吹捧也是因为他。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哇?我们真想你。”
柏淑娘一下下摸着柏柔山的手背,哎,小姐又瘦了。
柏淑娘是柏柔山的乳娘,她还有个小女儿,和柏柔山从小一起长大的,柏淑娘的丈夫死在土匪窝里,那时候土匪猖獗,他穿着柏泽昌的衣服才让柏柔山的父亲逃过一劫。
所以柏柔山认为自己对淑娘母女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
最开始时柏淑娘还是在柏柔山跟宋鹏家里做保姆的,后来宋鹏认亲带母亲和弟弟妹妹回来,柏淑娘跟宋母处不惯,应该说宋母觉得柏淑娘这个保姆一点也不像个保姆,就把老家的表外甥女带来。
这个表外甥女长得很青春美丽,跟宋鹏年纪差不多,据说小时候关系很好,柏柔山有一回在卧室里看见那个保姆挑挂着的内衣,紫粉色的,柏柔山一直都只穿素色衣服,身材也单薄,那件丰硕的内衣挂在那里真是格格不入。
柏柔山很快就申请外调,她觉得在那个家住一天都恶心,宋志鹏问她他是不是只要犯一点错马上在精神上被枪毙被判死刑。
柏柔山真想说不仅是精神上,要是杀人不犯法她当时就把他毙了。
“嗯,我跟知恒住这里,又得麻烦您了。”
柏柔山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把头贴在淑娘的怀里,以前很多个这样的夜晚,淑娘就这样哄她睡觉,一把大蒲扇,永不停歇地摇。
天乌乌……要落雨……囡儿囡……快困去……
夏日漫长的午后,等她睡醒,桌上准会摆着一碗绿豆汤,加了薄荷糖水的,一口下去,凉到心窝里。
柔山,见信好。
是哥哥来的信。
柏柔山的哥哥和她完全不同,不同的让人难以想象是一个妈肚子里生出来的,他资质平庸外貌平庸,任何一方面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家里以前是柏泽昌做主,柏泽昌死后就是柏柔山。
战争一结束柏柔山就让哥哥除自住外处理掉所有房产与产业,尽数交出一点不留。其实柏家资产在战争时就已大大缩水,几乎全变换成物资流向前线,留存下来的不如鼎盛时期百分之一,这些现在也捐出去,算是想换
一些政治资本吧。
哥哥本是照做的,他极信任这个妹妹,但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一点不情愿,倒不是钱财,而是因为他极爱书画古籍,珍本善本,名家碑帖之类的,库房里存了几大红木箱,他觉得这些就算捐出来也得不到妥善安置,恐被粗人玷污,就留下了。
没想到之后这些东西惹了大麻烦。
“柏柔山同志,我充分肯定你的专业能力,也听过您的革命贡献,几个破药箱,一把手术刀就能在大后方组建起来医疗队,但你知道的,我能力有限,上面的压力我也承担不住……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几乎没有医疗站,那边极缺人,虽然条件艰苦,但是……政治敏感度比较低……如果你没有异议,请在文书上签字。”
柏柔山愣了一愣,但好像又意料之中,她的职位已经一调再调了,现在只是中级卫生学院临床课程的老师,职级降了不知道多少,她现在是需要钱的,淑娘和知恒都需要她来养,她眼睛瞥到桌子上的保温水杯,已经被摔得破破烂烂,还是回国那年朋友送的礼物,这么多年,也枪林弹雨过,竟然没丢。
她身子弱得夸张,喝冷水会胃疼,也可能因为这个,蒯石安特意买的贵的,才能用到现在。
“好,谢谢您帮忙争取的机会,我愿意。”
柏柔山马上签字,她字漂亮得很,行云流水的,名字签下来跟一幅好看的画一样。
她已经接受两次审查了,最后那次甚至还被要求当众检讨自己的阶级思想,以及与所谓反动家庭划清界限。政策总是在变,最初时候还给柏泽昌平反过,现在又戴上了高帽子,柏柔山已经学会了闭嘴。
这时候被调到偏远地区基层医疗单位也不一定是坏事,支援边疆建设既可以实际解决当地问题,也能远离政治中心。淑娘没事,她有女儿照顾,柏柔山比较担心宋知恒,留在宋鹏家里她肯定是不愿的,但边疆教育条件相比之下差得很远,宋知恒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有些头疼。
问问知恒自己的想法吧。
柏柔山这样想着,边往家的地方走,那天北京下了很大的雪,路灯下莹白一片,雪花还在飘飘扬往下落,因为已经晚了,地上踩的都是灰黑的脚印儿,柏柔山想自己新踩出来一趟道儿,就去踩那些有点深的雪,鞋没一会儿就湿了,没关系,家里还有一双棉鞋。
瞧见一个小雪球,柏柔山有点开心一脚踢飞起来。
“哎!”
好像踢到人了,柏柔山忙小跑着要去道歉,越近越觉得不对劲儿。
原来是宋鹏,他们已经陌生到这种地步了。
“不回家你倒是生活得很开心啊,蹦蹦跳跳的跟小孩儿一样。”
他穿着一件将校呢大衣,肩膀那积了点雪,看起来站了有一会。
柏柔山往后瞥了一眼,不远处警卫员跟司机都在,排场越来越大,不知道是不是又升星了还是升杠了。
柏柔山不想理他,但不说话宋鹏就不让她走,堵在前面。
柏柔山就停下脚,拧开保温杯吹吹喝了口热水。
这时候好像太安静了,似乎能听到雪花落在人世间簌簌的声响,宋鹏看见热气氤氲中,一朵小雪花落在了柏柔山的睫毛上。
她其实已经没有那么漂亮了,脸上因为过敏长斑留了疤痕,眼角也有了淡淡皱纹,但一动起来,那么一抬眼,那么一笑,还是美得惊心动魄。
“你搬回来吧,那些事我去处理。”
“处理,怎么处理?跟处理你那两个草包弟弟妹妹一样,写封推荐信,还是量身制定个招工,连扫盲班都带作弊的那种?”
“柔山,你讲话不要这样难听……他们接受不到教育不是他们的错,你能不能不要抓着这些小事不放。”
柏柔山已经快要失去跟宋鹏交谈的耐心了,她知道在这世上处处看关系,包括她自己也这样,但她接受不了宋鹏这样肆无忌惮,近乎颠倒黑白。
宋玉秀曾见她穿着白大褂,心中艳羡,央求哥哥,宋鹏竟然真来问她,能不能给宋玉秀找个合适职位。
似乎医生真是识得三五个字杀过猪宰过羊就能上手术台给人开刀治病一样。
柏柔山是真的觉得宋鹏这个人是无法交流的,宋鹏竟然还执着她是不是不爱他了。
爱爱爱!早就像那个雪球子一样被踢飞了!
“请你不要总装出这副被辜负的模样好吗,是你跟保姆搞到一起的,又不是我。”
柏柔山轻飘飘地说着,宋鹏又一副受到巨大侮辱的模样,柏柔山已经厌倦了这种,就连看到宋鹏痛苦也觉得无趣了。
“我现在已经影响你的政治前途了,我劝你早日跟我离婚,最好和组织批判我一番,然后划清界限,不然你也早晚完蛋。”
“我只有一个要求,到时给宋知恒办理住宿,她跟你们在一起学不到什么好,虽然因为你的劣质基因,导致她愚笨又丑陋,但在我的教导下,她最起码是个善良的正直人,在你们身边成长,大概连这为数不多的优点都要失去了。”
“你,你这个……”
宋鹏永远都说不过柏柔山,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不过今天听到柏柔山这么多话,他心情也好起来。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调去远疆受苦的,一切都有我在。”
“有你在什么?我劝你不要插手我的事,目前对我来讲这是一个很好的安排。”
“好?这有什么好的?你为什么总想着去受苦。”
柏柔山不说话了,她已经完全丧失了跟宋鹏交流的欲望,爬雪山时候他不说苦,过草地时候他不说苦,挨了枪子伤口发炎差点死了也要追上大部队的时候他不说苦,现在忽然就做什么都苦,怎么做都苦了。
柏柔山到家关上大门时候宋鹏还愣着站在路灯底下,屋里宋知恒在大声叫着妈妈,快过年了,淑娘正带着宋知恒一起剪灯花。
说实话到现在柏柔山内心已经毫无波澜了,她觉得自己记性变差了。
宋鹏是忽然这样的吗,人会忽然产生这么大变化的吗,或者他一直都这样,那如果一直这样,当初的她又为什么会爱上这样的他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宋小恒小朋友,请问你愿意跟着你妈妈我吗?不过我丑话先说在前头,那边教育水平很差,你智商又一般般,还是在北京读书比较稳妥。”
“哎,这回来才没两年,怎么又要走,你们领导怎这样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