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她的新郎[年代] 第37节
其实还是厂长的最稳妥,但那人也知道红星服装厂的那个汪主任,很能干的铁娘子,便也认下了。
“这次是极特殊情况,可没有下次哦,以后要按审批来的。”
冯月出听着印刷机器巨大的唰唰轰鸣声音只觉得心安,终于松下来一口气。
孙团长的爱人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忙把冯月出拉出车间。
“看我这记性!你这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得离那些噪声远点。小宋来消息没?那几天我们家老孙腰伤犯了,说什么也要去,上面好个骂他才消停……”
后来罗雅燕说冯月出带着新签标回来的模样像个战士一样,拯救她们于水火之中。
冯月出回来也没停歇,马上加入激烈的补救中。
天黑得不能再黑的时候,冯月出才回到家。
“糟了!”
她的饭盒落在厂里了,那条鱼!
连盒子都没打开过,挑刺太耽误时间。
晚饭是在厂里吃的,还有夜宵,食堂的同志们也是一同加班的,冯月出估计车间那群人得熬穿天了,但不管怎样,按时交货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行,她肚子里还有一个。
冯月出不敢开电视,哪哪都是那场恐怖的、扑不灭的火,她不敢想。
冯月出故意往宋行简睡觉的地方蹭,她太累了,懒得换衣服,宋行简最爱干净了,他看到准会生气。
那么爱干净的人,那火那么大。
冯月出不想往下想了,她又摸了摸肚子。
“对不起……鱼没有了……”
不过那书也不一定准,冯月出觉得。
毕竟按那个说法,猫就是全世界最聪明的生物了。
第46章 不需要这个孩子
天热起来,干巴巴的照在人身上,冯月出胃里有点恶心,喝了一口水,闭上眼觉得好像有无数只虫子在她耳边叫。杨树屯子的夏天是这样的,妈管那种虫子叫叫叫虫。冯月出小时候经常去田野里抓那虫子,用狗尾巴草从虫子肚子穿过去,一串串的带回去喂鸡吃。
粮食人都不够吃,鸡就更瘦骨嶙峋,祈祷着能多下两个蛋,拿去供销社换点吃的。妈养过一只很通人性的老母鸡,年纪特别大,冬天已经瘦得不行了,还每天下个蛋,后来冯月出生病,身体太虚,冯秀容咬咬牙就把那鸡杀了,它下的蛋小,壳还薄儿,卖不出去。
从肚子里还掏出来十几个蛋黄,那老鸡被杀的前一刻屁股还在使劲。
瘦柴的鸡煮出来连汤有一小盆,冻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冯月出自己一个人吃了得有小一个月,妈连剩下的鸡骨头茬都能再煮出一锅汤来。那会儿杜辉还没去当兵,连年干旱,年头奇差,每年冬天都有饿死的人。
这些就导致冯月出对待粮食有种超乎寻常的认真,好好吃饭,对她来说第一重要的事儿,但最近她真的吃不下。
火车站依旧拥挤,冯月出扶着柱子站了有一会儿才挪开脚,站外有来接她的部队干事和司机,虽然平复了一路的心情,但她还是做不到坚强模样。
宋行简就躺在医院里,他是被直升机运出来的,先是送到了省军区医院,又从省军医大转到北京,这期间一直瞒着冯月出,直到新闻联播上宣布火已经灭了,烧了28天,受灾面积比整个北京城还大,被抽调的部队战士也都陆续回来了,却还没看到宋行简身影。
冯月出去找宋行简领导,所有人都王顾左右而言他,不是没有牺牲,他们队里有辆运输物资的车,没冲过火浪,连着车上几位战士一起熔化成一体了。冯月出看新闻材料,上面的照片里电线杆子都被烧酥了,里面的钢筋熔的弯弯曲曲,跟虫子一样。
他们说宋行简没死,但又不肯说他怎么样了,只说让直升机送去了外地医院,让她别担心,她怎么可能不担心。这样在医院间转来转去,她多害怕是一种姿态,一种给活着人看的思想政治工作。
但宋行简确实没死,只不过伤的重,火势太大,同时五个起火点,八级的大风,连续三年的干旱,林场茂盛的森林资源,多年的腐叶枯枝,极其干燥的气候……一切的一切导致很快便成树头火,高几十米甚至上百米,风带到哪儿就烧到哪儿,五百米的防火带都能轻易跨过去,烧到的地方天是无边无际的红,还没烧到的地方是黑,连翻带滚着的黑烟,河里的水都能煮沸蒸干。
他们军区离得近,是抽调的主力部队,沿铁路线能直达,是第一批调过去的,连夜出发第一天到衣服穿的还都是春夏训练装,大兴安岭五月还有未化冻的地方,他们克服了很多困难。
宋行简是侦察兵出身,年轻,并且有实战经验,被上面委以重任,很快带领各队抽调出来的尖子兵组成战区尖子班,尖子班嘛,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要先见血的。
大兴安岭资源丰富,安山镇油库存储大量油罐,多达一千多吨。曾经作为驻军根据地的陈北炸药库还有大批未搬离的炸弹、重型武器,连续爆炸威力没准能顶上一颗小型原子弹,山脚下坐落的县城离此地不到十公里。某林区附近的国家级种子库,储存着濒危林木的种子……
作为首批增援部队,整个灾期他们一直配合当地公安部消防部林业部铁道部奋战在第一线,在各个险区周转,以极高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展现出绝佳的军事素养。当然了,大批的解放军战士前赴后继,烧焦的土地上发生过的英勇事迹数不胜数,宋行简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
前期的抢险任务他所在班队完成极其出色,那时他虽然也受伤,但都是皮外伤,不打紧,甚至在取得阶段性胜利时他还给冯月出打过一个电话,说等见面她一定会笑话他的。
冯月出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他的头发眉毛睫毛都被火燎没了。
冯月出在电话里就笑出声来,问是不是跟裘千丈一样,冯月出有阵子沉迷《射雕英雄传》,端着饭碗都要坐到电视机前看,宋行简有些生气地挂了。
那时候冯月出以为他很快就能回家了,第二天一早就跑去跟李姐预定五斤猪肉,要瘦的,只有蠢人才爱吃瘦肉,一点油水都没有,多不会过日子。
当时增援部队十分充裕,甚至还南调来大批民工,组织上建议轮替休整,而宋行简所在部队作为首批参援的部队,已经顺利达成战略目标,可以撤回驻地了,就差一道正式的命令。当时他所在大部队已经轮换到后方休息,而宋行简身体素质较好,救灾经验也丰富,就主动留下帮助安置灾民。
而事故就出在这儿。
那时大范围明火已全部扑灭,只剩暗火,消灭暗火是一件枯燥、需要极致细心的事情,扑鼻是浓烈的烟焦味,地面都是黑灰色,燃烧的腐植层能到半米甚至更深。接替部队刚调来,一些战士经验不够丰富,清扫居民区时漏掉一个被长时间炙烤过热的小型液化气罐,宋行简注意到时已经晚了,他只来得及把最近一对马上要转移的年幼双胞胎姐妹扑到身底
下。
爆炸的气浪推过来,门窗墙壁被炸飞,爆裂的砖石木架,瓦砾玻璃砸到宋行简身上,飞溅的大梁碎木几乎贯穿他的左后大腿。他被牢牢钉在地上,身上多处严重的撞击伤,震裂伤,软组织损伤。一名距爆炸源最近的士兵当场牺牲,宋行简身下的两名孩童一个无明显外伤,一个因为巨大冲击力导致视神经损伤,造成永久性中心视力丧失。
“冯同志,你不要着急,这次手术也十分顺利,宋营长身体素质好,相信用不了几个月就可以恢复的。”
“哦不不不,应该叫宋团长了,组织上已经决定给宋同志提副团职了,不到三十岁的团职干部哦,佼佼者,前途不可限量……”
迎接冯月出的干事普通话不太好,说起话来嘴瓢,脑门儿还一直流汗,语气里竟满是艳羡。
冯月出心里恶毒地想,这种好事儿送给你行不行!
其实那干事心底也满是遗憾,太可惜了,天妒英才啊,提了副团又能怎样呢,重伤恢复的身体多半也已经不适合进行高强度训练了,职业军人这条路是到头了。因伤专业,早晚的事儿,至于在地方上还能不能发光发热,难说。
他是刚从别的地方调过来的,专门搞干部工作的,据他所知,多少人到了地方,几年几十年也没什么长进。
和平年代,机会总是那么微乎其微。
到了特护病房门口,冯月出深深呼了口气,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摆弄摆弄头发,把碎发捋到耳朵后,好几天没洗头了,不知道是不是油成一缕一缕的。
捋完心里还是慌,她又抬头盯着门牌上的数字,眨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向前一步推开门。
是一间非常整洁的病房,屋内空间宽敞,阳光充足,甚至还有供客人休息的沙发,茶几,冯月出目光转了一圈,最后把眼神放到病床上的人。
他很安静,阳光落在他光秃秃的脸上,确实眉毛头发都被烧没了,像个白煮蛋,白煮蛋上还有一些水泡的结痂,安静得像是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不对,应该是个漂亮的白煮蛋,被包得像个粽子一样的白煮蛋。
冯月出弯了弯嘴角,想露出个笑脸来,眼泪却先一步“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宋行简已经动了两次手术了,目前恢复还算不错,不过左腿上的贯穿伤还要动第三次。
宋行简听到声音,缓缓转过头,他半眯着眼,垂着冷淡的单眼皮。
“谁让你来的,出去。”
他像是很久没有说话了,声音嘶哑得像是几年没有张过嘴。
冯月出张了张嘴,喉咙里却一个字节也发不出来。
她想同他讲,肚子里的孩子踢她了。宋行简说过,之前的胎教都是提前试验,胎动后才是亲子关系的正式开始,那天是最具有纪念意义的。
但此时看着病床上的人,她却一句话也讲不出,只是眼泪一味地流。
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一个人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月出,你别理他,他还在恢复期,精神状态有问题,我们先出去。”
医院的小花园里,一片蓝色鸢尾开得正盛,蓝的纯净,美得梦幻。
宋知恒轻咳好几声,依旧开不了口。
尽管她一再跟宋行简强调,并非世间所有夫妻关系都如他们父母那般。
终于,她还是张开了嘴。
“月出,其实我们家并不在意子孙后代血脉延续什么的,行简那样子,以后站得起来站不起来都是未知数,你看你还年轻……”
宋知恒的目光向下,移到冯月出的肚子上。
冯月出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第47章 病房里的女人
沉静的黑暗中,哐当——哐当——的铁轨声从薄薄的床板传到耳膜,冯月出翻了个身,蜷缩在下铺,身子越来越沉,上回她还能坐硬座,现在只能让部队帮忙订硬卧了。
周五下班就坐大巴去市里,赶上晚上出发那趟火车,第二天早上就能到北京。不过那趟大巴大部分时候都没有,人少,自然就取消了,她四处打听,不论是厂里去市里送货的,还是部队要去采购,只要能捎上她就行。
每周只休息一天,冯月出把两周的攒一起,周五晚上再睡到火车上,很合理的时间安排。
已经后半夜了,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烟和食物味道,冯月出用头巾捂住鼻子,她知道烟味不好,要是身边有人抽烟她能请求一下,车厢远处飘来的,她也没办法,所差就这一晚上,忍一忍。
冯月出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上回去看宋行简,他非常冷漠,甚至他姐姐还劝她考虑肚子里的小孩子,说他们家愿意赔付一笔钱,或者持续赔付作为补偿。冯月出云里雾里,据医生说宋行简左腿伤是比较严重,但还远到不了截肢或者瘫痪地步,通过手术是能站立起来的,只不过可能一开始正常行走比较吃力,后期认真锻炼也能走的。
医生也无法给出标准答案,但总体来说他们的看法都是比较乐观的,宋行简身体素质好,又年轻,极大可能恢复不错。
这个时候冯月出是绝不会放弃他的,夫妻本来就是共患难的,既然成立了一个家庭,她就会想认认真真过下去。她只是不明白宋行简冷淡的来源,总之绝不会是因为他的晋升。之前家属院是有不少陈世美类型的,但多发于提干后的农兵,多半会踢掉多年等在农村的未婚妻甚至妻子,跟城里姑娘恋爱结婚。但后来因为影响太不好几乎被一刀切了,就没人敢做到明面上,出了道德瑕疵,说不定年纪轻轻就走到仕途最高点了,毕竟军队最不缺的就是人。
宋行简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一个自我道德要求极高的人,冯月出丝毫不怀疑,如果当时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主动,可能他们真的会过一辈子舍友生活,永远都是纯洁的革命友情。他总是在控制他的欲望,或者说阉割他的欲望。
但说实话,冯月出不自然被这样的他吸引,她以前以为她对他,都只是命运推着走,是意外的意外,是隔着哥的托付的,是冷峻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好感。
但见到宋行简躺到医院床上,浑身包扎着的时候冯月出发现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她也是爱他的,可能这种爱跟对哥的不一样,但她心底的痛楚毫不作假,她心疼宋行简。
这种心疼可能也夹杂着对杜辉的愧疚,在那个小村子等待的时间太长,她以为外面的世界都是美好的,杜辉是无所不能的,在太多她不知道的时间里,杜辉肯定经历过很多困难。水火无情,冯月出不敢想杜辉死前的绝望。
她做好了准备,或者说军人的妻子就是要长期做好这种准备,不管宋行简是瘸一天、一年、还是一辈子。
部队也一定会管他的,就算再不济,他跟那个抗美援朝被炸伤脸的老大爷一样去军人服务社卖菜,再加上自己在服装厂的工资,也完全可以养活他俩跟肚子里这个孩子。
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只不过委屈了妈,说好从今年开始每个月要打给她一点养老钱的,只能先暂时搁置。她悄悄问过罗雅燕的工资,已经跟普通员工拉出一大截了,冯月出看出汪主任也很关注她,随着外贸车间接的订单越来越多,扩建是必然的,冯月出打算加把劲儿争取争取,不过大刀阔斧也只能等她生完孩子。
如果让她当这个家的顶梁柱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只可能经济条件限制,多跟宋行简讲一讲艰苦节约的美好品德。
想到妈,冯月出眼睛有点酸了,她在家有些时候
想流一流眼泪,但不想让妈看见,在厂子里更不想显露自己怯弱一面,于是连流泪的自由都没有,在这个漆黑的火车下铺,冯月出佝偻成一团狠狠流了眼泪。
妈上个月来的,她来的时候本不很情愿,冯月出也不讲原因,只一个劲儿说想她,身体难受。冯秀容说门前的山阳坡上新种了几棵树苗,正忙着浇水。才几个月,这么早来了有什么可看顾的,怎么也得等要生孩子前一个月再来。
冯秀容对于自己养鹌鹑失败败光杜辉的抚恤金一直耿耿于怀,那么大的一笔钱。她一点也不想给月出增加负担,尤其是月出现在肚子里还带着一个的情况下。因为曾经缠过足,她的腿脚也不行,不能长时间站着,春耕秋收都做不好,只能把地承包给别人。杜辉去世后的每个月定期抚恤金比较少,尤其是这两年不知道为什么钱不着花得要命,什么都贵了,随便买点啥出溜一下就没了。
失败的经历让她不敢放开手脚,就小打小闹地尝试种树,介绍的人说那种果树产量高,结果早,还耐运输,秋天时候会有人来收,用不了几年就能赚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