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杨安国是祭酒,说的话极有分量,他定的方案一般人不敢反驳。但问题摆在眼前,他们现在所处的屋子是一片旱地,哪来的曲水,又该如何流觞呢?
杨安国便扬起手来:“用此物即可。穿在手上再脱掉,方能递给下一位。由赵小郎背对着诸位,喊停时此物在谁手上,谁就来问问题,如何?”
虽然有些玩闹,但不失趣味与公平。
众学子纷纷点头。
扶苏看着棉花手套由第一个人戴上后,狡黠地背过身去。杨安国一声令下,他就捂住双眼开始心中默数。
一,二,三……
数到几时,他们能发现端倪呢?
每个学子都期盼自己抽到提问机会,所以尽可能延长手套在手上的时间,就是当选的关窍。他们发誓,他们从未如此缓慢、仔细地端详过自己的手,让手套尽可能地穿在手上,然后在下一位催促的目光中,恋恋不舍将之摘掉。
……不对啊。
摘掉前后的温度差,是错觉吗?
几乎每个人摘掉手套之后,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他们的手掌张开又闭上,反复几次,又和邻座相同经历的人交换了感受,确定了自己并非错觉。
然后,他们脸上惊疑的神色更深了。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手套继续传递着,几个交头接耳的人已然哗然,正在和前后左右的人交流起来。
二十五,二十六……
扶苏:“停。”
他转过身来,对着拿着手套满脸纠结踌躇的人问道:“请问这位师兄,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的吗?”
“我,我……”
那人顿了一下,然后在周围人催促的目光中吞掉了自己原来的问题:“敢问小状元,这附在手上的织物究竟是何物?”
扶苏:bingo!
这就是我想听的问题!
恭喜你们,发现文会的真正主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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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好消息:明天日五
坏消息:我的指头要不好了[裂开]
第92章
提出问题的学子捏着棉花手套, 嘴唇颤抖,眉宇之间激动无比。他在进京游学之前常住西北之地。那是冬日里比汴京严寒数倍之处,冻毙之人年年居高不下。苦寒的天气还让西夏在大宋边境时常劫掠, 边境住民不堪其扰。
这副保温力度十足的手套一出现, 他就被狠狠地摄住了心神,不惜放弃自己原本精心准备的问题也要一探究竟:“关于此物的来历, 可否请赵三元、杨祭酒告知一二?它, 它或许是件能救千万人命的东西!”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都是来目睹赵小郎风姿的学生, 彼此有什么小心思都心知肚明。所以, 是什么样的击鼓传花道具能让人短短时间内就改口,甚至称它为“救千万人性命”之物呢?
当即就有人道:“不知我们能否看一看?”
那学生点头:“当然。”
便把手套向后一递, 立刻被好几双手争抢, 抢到的那一人迫不及待地摩挲并打量了起来。
因为要做成道具的形状,它被染上鲜艳的红色, 形状上像一朵花似的,但带到手上之后, 不通风的闷胀感立刻包裹住整只手掌。再看它的走线, 不似丝麻等任何一种已知的织物。难怪, 难怪被叫做“救人姓名”的东西。
手套传得越广,赞叹的哗然声就越多。旋即大家都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望向了上首。此刻他们早就忘了踢馆的梦想, 赶紧搞清楚眼前的是什么玩意才是正经事儿!甚至, 有的人隐隐感觉到了, 他们很可能在见证历史。
杨安国偏过头去:“此物既是由赵小三元带到文会上,还是由三元说吧。”
扶苏点头:“好。”
他乌溜溜的眼睛率先望向一开始发问的那个学子:“还没请教师兄您尊姓大名?”
“我尚未参加举试,不敢当三元一句‘师兄。’”
客气了一下后, 他才自我介绍道:“我姓张名载,字子厚,横渠人……三元,您怎么了?可还好吗?”
扶苏面露狰狞之色:“我掉凳了。”
就在刚刚,他听到“张载”二字时,惊得手肘在腿上打滑了一下。一个平衡不足,就从不甚合身的大人坐凳上溜了下来。从手肘和膝盖传出的疼痛令他龇牙咧嘴,今天过后多半要生出一大片淤青了。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叫张载!横渠四局的那个张载!
自己怎么这么好运,随便击鼓传花就能传到一位名人的手上呢?扶苏兀自在心里开心了一会儿。不过类似的惊喜太多,扶苏喜悦的心情并不长,很快转变为一丝志在必得。横渠先生,既然你都参加文会了,那出文会集的事情就拜托了!
张载当然不知道,他敬佩的小三元是在如何安排他的,只是万分诚恳地把请求又说了一遍:拜托扶苏把棉花的来历讲一遍。
“唔,我也不是太清楚呢。”
扶苏说道。
一句话,立刻让在场诸多亮晶晶的眼睛转瞬熄灭了。张载无比遗憾地低下头,手指却偷偷卧成拳头,一副不找出来不罢休的样子。
他早年家中有人做官,家道中落后搬到西北投奔亲戚,深感边民之贫苦与西夏扰边之困,曾经洋洋洒洒写策论给范仲淹。后者竟然还真的看他一介白身所写的兵事策,因珍惜他的才气还好心劝他“弃兵从文”。张载之所以能得到太学求学的机会,也是拜范仲淹所赐。
他原本立志在汴京城精研学问,开宗立派,成一代大儒的。但是就刚才的短短一刻钟,他就倏然改变了人生理想——能找到棉花,推广种植,为一方生民立命也不错。
但是赵小三元的下一句话,又让他倏然抬起头来,原本熄灭的希望被重新点燃:“因为,我也是偶然从朝廷处得到的。问及种植之人此物的出处,他们谁也不肯说,恐怕是担心泄密吧?”
扶苏说道。
他有心让鸿胪寺的无心插柳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棉花对国力的裨益实在太大了。要是辽夏两国都拥有了棉花制品,能让治下的子民温暖地渡过一个冬季,对他们大宋百姓的危害便不可估量。倘若他是辽夏的君主,知道棉花来自于极南之处,纵使可能性极小,也会派遣人试一试。
要是真让辽夏和南方的小国搭上线,那就更完蛋了。
所以扶苏选择让自己不知道。他只是一个新官上任、提前去工作单位踩点的“劝农使”而已。能碰上棉花纯属偶然,随手捎走几个制品,没想到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那也就是说……朝廷已经发现了此物,也开展大规模种植了?”
扶苏定定地点头:“对!”
“太好了!”
张载欢呼了一声后,才后知后觉地掩口,像是害怕惊动了什么似的:“此事可要保密?”
扶苏却道:“我都把它拿出来了,要什么保密?或迟或早你们都要知晓的。”
“对了。”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官家封我为劝农使,本意就是命我将此物推广全国。今日既然诸位看见了,那我也拜托诸君,替我写一篇文章,介绍一番可好?”
已经没有人在意“天啊赵小三元刚入官场就能被官家亲自选官还委以重任”,他们眼里瞧着的都是那个明晃晃的大饼——他们是第一批见到棉花的人,也是第一批有资格给它树碑立传的读书人。
换言之,当棉花推广开来,但范公、欧阳公等文坛大佬还没来得及撰文时,士人学子之间流传的,还不是他们的文章?
这可是名声大噪的好机会啊!
读书人求官求财者甚多,也有如张载一般无心科举,一心追求著书立说的人。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名声都是必不可少的资源。前者能帮助他们获得商人的资助、高官甚至官家的提携;后者呢,连好名声都没有何谈著书立说?别人根本不认你的!
扶苏这一举动,堪称是自己造了张饼,分给大家吃。而他明明可以独吞掉“首倡之人”的名头,令自己的名声更上一层楼的。
想通这一层的人,看他的目光都要带上一层圣父弥赛亚般的滤镜了。
但要让扶苏说,明明知道大宋最不缺甚至过剩的都是读书人,干嘛不利用呢?免费的笔杆子,甚至不用花钱约稿的,多划算呀。
你瞧,台下没有一个不愿意的,都争着抢着要写呢。
就连坐在一旁的杨安国也道:“老夫亦算参会之人,不知可否忝作一二?”
他全程只负责主持秩序,扶苏的那些话术都是他自己准备的。以杨安国的眼力,当然听得出来个中恐怕只有三分真、七分假。难道你一个新鲜出炉的小状元,就能拿着官家秘密准备许久,朝中大员都不知其存在的棉花制品招摇过市?还能随便传给人看?官家不找你麻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