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阿姊,那是不是书肆!”
  只见那肆里,左右架上满是简牍,这时候纸张少见,简牍俱是竹子或木头制成的,有串联成册的竹简,卷成一卷卷的;也有单片的木牍,一尺长阔,成摞叠放着。
  两个妹妹进至书肆内,既是稀罕,又是欢喜,两眼瞪直了。
  “那些便是书卷?怪道说读书人脑子要伶俐,这么些书可怎么记得下来。”季凤讷讷乍舌。
  “买些小童启蒙用的笔墨笘砚。”季胥向掌柜的道。
  后来挑了四只兔毫笔,两块梅花纹墨锭,两方圆砚台,百张薄薄的笘。
  笘是一种木制的空白简牍,是小童用来书写的,肯定不及纸张轻薄方便,但如今也只有这个。
  “女娘,该买个书箧回去,瞧我家书箧,乃是杉木做的,有两层呢,一层放用具,一层还能放食笥,方便着。”
  只见掌柜的拿来展示,乃是长条方形的木箧,上头镶着把手,前面有块木挡板,往上一抽,便露出里头两层的空间来。
  季胥见那些启蒙的小童,有些亦是提着这书箧的,便买了两个。
  想起在书馆外听到的书声,另买了两份启蒙习字用的《急就篇》,是成卷的竹卷,如今书籍珍贵,外头还套着布袋子。
  “对了还该买两张书案,两只蒲团,”
  如此在家便也有学习环境了。
  想了想,改口道,“三只蒲团。”
  蒲团垫着跪坐时要舒服些,她日常跪坐也须垫一垫,不然再几年膝盖该受不住了。
  走出门时,季凤一副惊掉下巴的模样,回头望着那家书肆道:
  “不该叫书肆,该叫销金肆才对,这一进去,才站多会儿,一千五百钱便没了,吓人的很。”
  季胥笑了摸她后脑道:“挣钱可不就是为了越过越好,钱花了再挣就是,不值什么。”
  这一应物件不好随身携拿,便暂存在书肆了,与掌柜说好走时再拿,如今拉着手,转过一弯,进了家竹肆。
  “阿姊,咱来这做什么?”季凤道。
  “听甘家的阿耐说,书馆那会给供个小炉子烧釜,自己带了柴去,中午便能在那热饭了,
  阿姊往后早上顺道驼了你们去书馆,下午来接下学,中午你们便在那吃,
  我买两个食笥,给你们盛干粮或饭菜或是饼啊的。”
  只见食笥一尺长,半尺阔的模样,竹子编的细密,盖子扣上,用绳绑着便不会倾洒出来,当然,干粮或饼之类的能直接放,那饭菜,恐怕还得里头再搁两只碗。
  后又买了一匹水绿细布,方前前后后搬了这些东西上板车,拉去都亭,自厩里解了牛,套上车辕,赶着家去了。
  都亭门墙上那悬赏五十两的告示,依旧在那张贴着。
  “我猜这会子你也该来了,瞧,都给你好好留着。”
  李屠夫笑道,自案长俎下阴凉的桶里拎起一刀宽长的豕肉来。
  她和李屠夫熟络,买肉都习惯来这,
  只见这肉肥瘦兼宜,是一早出发时,季胥让李屠夫留给她的,若事先买好,带着晒来晒去该不新鲜了,便说好晚些来取。
  “用具可置办停妥了?行,我不耽误你工夫了,再过会子他们书馆下学,你该登门去拜访那杨书师了罢?”
  季胥取了肉,一面笑应着将车走了。
  后头冯富贞死死把着篮子,见那牛车后头的书案等物,俱是读书上的,她家只三叔有这些物件,撇了嘴忿忿道:
  “真当那书馆什么阿猫阿狗都收?”
  “走了,富贞。“
  徐媪点清了钱,唤道。
  她们祖孙俩是出来乡市卖荇菜的。
  冯富贞扭过身道:“大母,三叔这会子也快下学了,咱们去经舍那接了他,一道作伴回去罢?”
  冯恽拜读学经的经舍,较那间启蒙的书馆,不过半里脚程,这头都能听见那头的诵书声。
  她倒要亲自去看那胥女的笑话,看她是如何吃闭门羹的,如此想着,连卖荇菜的不自在都少些了。
  此时轮毂吱喽的牛车上,远远的,见到那座瓦舍,门前车辆乌压压一地。
  季凤不由的拍打衣裳,转身给季珠拍打干净,抻顺了衣角,问道:
  “小珠可还记得怎么打招呼?”
  季珠便要恭恭敬敬站起来,被按住道:“仔细摔你一跤,掉下车去,便坐着说给我听听。”
  季珠嗓音脆生生,像那刚结的柰果被咬上一口,乖巧道:
  “杨书师安,小女子季珠,年六,望能拜入贵门。”
  季凤笑道:“就是这样,待会子可不能发怯。”
  她是爆竹一般明快的,季珠性子要内敛些,因而季胥在家中事先教过了。
  “大母,经舍还要一会子方散,那处人多,咱们去那跟人说会话,索性也能看着这头。”冯富贞指着那头的书馆道。
  徐媪自知那书馆是给孩童启蒙的,早起在田间听说了季家姊妹的事,一时见着书馆门口她们自牛车下来的身影,哪能不知孙女那点肠子,但她也端着看笑话的心思,便去了。
  这处大人多,一时听说徐媪之子在隔壁学经,都道:
  “了不得,也不知你家是怎么拜在那大儒门下的?”
  徐媪笑道:“全凭他天赋罢了。”
  只见院门开了,孩童涌出来,后头杨书师也一手书卷,向外来,见了自家屋前桃树下候着的季胥,却是大为惊喜,一面向内唤:
  “庾娘!你瞧谁来了?赶紧杀鸡羹肉!”
  一面引了她们向院内去,一时院门被小僮阖上,阻绝了冯富贞又急又气的目光。
  忿道:“她季胥是杨书师什么人?也值当杀鸡羹肉?”
  料想的闭门羹未出现,竟还被客客气气请进门,冯富贞气的板了脸,一旁的徐媪亦是没了心情与旁人攀谈。
  “大母,凤、珠两个女娘家不会真能去启蒙罢?”
  冯富贞问道,其实她心里头也是想的,倘或连她们都去了,那她这念头便更甚了。
  “经舍散了,咱往那头等你小叔去。”徐媪道,这话便岔开了。
  第76章
  只见经舍弟子们陆续出来人,有的是尚在总角的小儿,有的是束发戴冠的郎君,有的是须髯飘飘的老男子,年纪不等,但都是男儿郎,不见钗裙身影。
  左右张望不见冯恽,徐媪拉了个学生问道:“这位郎君,可有见我家恽郎?”
  那人作了一揖道:“回老妇人,方才堂上,经师先生考论图纬,堂内学生无一人能解算出来,后来是堂外的恽弟将题解了出来,这会子,先生找他单独考校,怕是要他做升堂生了呢。”
  “升堂生?”徐媪又惊又喜。
  如今这位经学大儒,门下学生二百余人,一堂根本坐不下,便采用次相授业的法子,先选些器重的学生,约莫三十来个,升堂面授经学要义,再由这些学生,教给旁的学生,以此传递授业。
  他们家恽郎排在后头,入学三年有余了,时常一天下来,连先生的面也见不着。
  如今可算能做升堂生了,所谓升堂生,便是能亲见先生下帏讲诵,面授学识的学生,是得先生赏识器重的,方有这般待遇。
  徐媪这心,可谓是地下天上的,激动不已,捧手道:
  “如此,离你小叔入长安太学、做博士弟子、甚至做官,便不远了!”
  冯富贞确是不吱声,心里想着这要费多少银钱,家里为供小叔,已是别处俭省了。
  祖孙二人在外候了有个把时辰,冯恽方出来,只见高瘦一个,略低着头,布巾束发,青布的夹絮禅衣。
  徐媪立时上去问:“我的恽郎,如何?先生可有准你做升堂生?”
  冯恽点头道:“准了,明日我便不用在外伺候了,可入堂内听学。”
  听的徐媪口内直念神仙保佑。
  可巧那头杨书师一家亲送季胥姊妹出门来,正叮嘱些明日入学事项,徐媪听了犹自道:
  “女娘家家,就是启蒙了,也拜不了大儒,做不上长安太学的博士子弟!”
  冯恽顺望去,只见是季胥并其妹,听说了其事由,道:
  “识些字,并没坏处。”
  冯富贞听了总算神采道:“小叔这样说?那我也想去启蒙。”
  徐媪有些变了脸,说道:“你如今说话都十三了,不是那书馆会收的年纪了。”
  冯富贞顿生不悦,冯恽道:“富贞若想学,小叔暇时可在家教你。”
  徐媪倒是劝阻了一番,怕耽误了冯恽自己的进益,冯恽仍道:
  “不妨事,我每日睡前空出半个时辰。”
  冯富贞一心在季胥那头,只见她们将了牛车驶远了,心头烦闷,她小叔待人没有好脾性,从前就会教胥女,在地上拿草棍写了,教胥女认字,她那会儿还小,也跟了一道,因认了隔日就忘,没少挨小叔的骂。
  这会儿只听冯恽道:“只是我既教了你,你必得学出个结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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