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汉代书法家诸如张芝、钟繇等都写过这书。
  季胥练书法时也多有描摹,因而对《急就篇》很熟悉,这读的几句有劝学的意思,在说读书的好处。
  只见外头等下学的身影里,有个女娘向她摇手招呼。
  “阿耐!”
  是甘家白夫人左右侍奉的丫鬟,季胥曾与其有交集,因而认出来应道。
  阿耐旁边停着辆套了牛的轺车,将车的小厮与她一道来接甘王女下学的,
  她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听说缘故后,心惊肉跳道:
  “半大点的小女,现下可不能乱跑,听说那县里丢了孩子呢,你瞧瞧这,都是来接下学的,平日没有这么多人,我们夫人也是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能教王女在外头离了人。”
  她对此地熟,听说是书师的小女,忙给季胥指了路。
  季胥谢过道:“那我就先带她过去了,免得家里着急。”
  两厢别后,到了书馆隔壁的一座屋舍,只见门口栽着棵桃树,时节下洋洋洒洒抽出粉花苞。
  这下无需季胥多言,车上的昭昭自己便指着那屋子道:
  “昭昭家!”
  扭头一朝后看,又喜出望外唤道,
  “阿母!”
  只见那是个荆钗布裙的妇人,垂丧着脸,拿袖子揩泪,旁边跟着的小僮满脸焦急的张望,只见他拍了拍那妇人,欣喜指了指。
  妇人举目望见自家门前的景观,急着脚步而来,一把抱过车上的小女,又是急,又是气,直问她跑哪去了。
  原是昭昭独自在家午睡,醒后找阿母,便越走越远,待妇人和小僮买菜回来不见人,急的各处喊叫,生怕被贼人掠走了。
  这会小女失而复得,妇人的心总算落地,对季胥千恩万谢,
  “恩人,这叫我如何谢,留下用晡食罢,我这就杀鸡羹饭,款待恩人。”
  说罢便热络的拉季胥进屋舍,季胥道:
  “夫人客气了,我不过顺路将她送回来,家中还有妹妹等候,就不多留了。”
  一番推诿后,季胥便将车往回走了。
  彼时隔壁书馆正值下学,小女小男们一窝蜂的涌出来,衣裳各式,大都扎着总角,随侍的书童们拎着书箧,跟一群长腿的芦菔似的,十分墩实可爱。
  一眼便望出哪辆牛车是自家的,奔了过去,兴致勃勃说着今日学了什么书、写了什么字,好不热闹。
  他们这些小女小男,也不过七、八岁上下,正是启蒙的年龄。
  像附近乡里有的人家还算富裕,可家中祖辈或经商或务农,并无学识,没法子给孩子启蒙,便送来这处书馆读蒙学。
  如今独尊儒术,继承孔子“有教无类”的思想,学生没有性别、身份的限制,甭管家中是做何营生,是男是女都可来书馆读书启蒙。
  不过小男启蒙后,可以继续在孝顺里的经舍拜师,学五经之一,学有所成大概率会被荐举为官,可以相擢推举,前途无量,因而不少寒门乡绅将家中小男送来启蒙;
  小女也有,但时下女子不入仕途,启蒙后学经也不过丰富学识见闻,少有像甘家这样财大气粗的,找门路也要将小女送来启蒙,因而一眼望去,小女明显少的多,能见的,脸上是同样的雀跃。
  季胥见状,不禁想起方才他们诵读的“治礼掌故砥砺身,智能通达多见闻”。
  心中有了一念想,如今家里衣食住行的要紧大事都办妥了,可两个妹妹的将来呢?
  她虽识字,但白日在县里,分不出工夫来细细教她们识字习文,既来了这,就绝不能看着她们俩稀里糊涂的长大,及笄再随便应了来提亲的媒人。
  她想着,如今豆腐肆每月能挣上钱,手头也宽松,正好将她们送来书馆启蒙。
  也不图将来为官做宰,起码能“智能通达多见闻”,将来遇事自己有成算,不会被蒙骗了去。
  第74章
  如此想着,将车走远了。
  桃树屋舍前,妇人心有余悸,抱着小女目送那辆牛车。
  渐渐的,那牛车淹入车群,辨不清了,她猛然嗐了声,说:
  “瞧我,光顾着庆幸,竟忘了问恩人尊名、家住何处,日后也好报答呀。”
  “怎么只顾站在门口吹风,也不进去?”
  只见从隔壁书馆出来一中年男子,瘦高身量,蓄有长须。
  一路走来,蒙学生们忙着作揖打恭,有模有样的,尊敬唤他为“杨书师”。
  时下所谓“书师”,便是给学生们启蒙教书的老师,教学场所便称作“书馆”,这位杨书师是乡里宿儒,十数年教学严谨有方,多有人家将孩童送来他的书馆启蒙。
  荆钗布裙的妇人是这杨书师之妻庾氏,闻言道:
  “还不是你小女,我出门买菜,她一个人本事的很,都跑到乡亭那头去了,把我急的四处找,你在讲书又不好打搅你,这多亏遇上好人,给送家来了,要是遇上那贼人,真是想也不敢想……”
  闻得此言,杨书师后背湿了一片,他人到中年,就这一个小女,素日疼爱极了,如今也不由沉下脸来,训了几句,吓得昭昭直往庾氏怀里钻。
  庾氏便开脱道:“也怪我,想着她没那么快醒来,一时没锁屋子。
  只是劳人家送来,我竟糊涂了,没有多问几句人尊名、家住哪里,白白承人家这么大一个恩情。”
  一时又问昭昭,那阿姊叫什么。
  昭昭连话都说不齐全,哪里知晓,只说:
  “截饼。”
  庾氏因笑道:“那阿姊给你吃截饼了?”
  杨书师宽慰道:“想必她是问路寻来的,改日我打听一番,打听着了咱们备上礼,阖家登门致谢。”
  不待打听出下落,很快他们便见着了,不过这是后话了。
  此时,本固里的土垄上,一帮半大孩童喧天的热闹,在玩“掷塼”。
  只见黄泥掺了水,捏成鞋履大小的方状,远远立着,这便是“塼”。
  相去三十步,树枝划了界限,孩童手里个个拿着形状各异的泥巴,先后对着目标投掷,掷中塼的便判胜。
  只见王利一手的泥,他捏了个饼似的大泥团,奋力一掷,泥团却离塼还有数尺远。
  “喔,没中,没中!”
  孩童起哄道,崔广耀挤出来说:“该我了!”
  他抛着手里圆鼓鼓的泥团,满脸自信,摇臂一掷,咻的一声,
  “中了!我赢了!”
  他率先大呼小叫起来,不仅击中了,还将那立着的“塼”给击倒了。
  季凤捏了个月牙状的泥团,正待掷呢,没想崔广耀先判赢了。
  她跑过去,捡起崔广耀的泥团,剥开一瞧,里头是拳头大的石头,便说:
  “他玩赖,包了好大一颗石头!”
  “这不算,判你不中,后边轮着去!”
  “玩赖,你好意思,羞羞脸!”
  顿时有孩童向着崔广耀咭呱的嘲叫起来。
  “他们可真吵,哎,你们小声点呀,我们家该睡觉了!”
  柳树底下,陈穗儿并季珠二个,正蹲在那,在玩小儿戏。
  只见她们面前摆着些草棍、木片、石子,木片上盛着草和泥巴,是她们家刚“吃”过的饭菜。
  小儿戏里,陈穗儿扮阿翁,季珠扮阿母,只见季珠还抱着个蒲草扎的蒲人,是她们家的“小女”。
  陈穗儿道:“把孩子都吵醒了,像我们似的安安静静些才好,珠娘你说是不是?”
  季珠点头道:“是的呀,外面这样吵闹,是不是难民要来了?我们家该囤些粮食才是。”
  两个女孩模仿大人般,说天扯地,时而忧心忡忡,时而絮絮叨叨。
  见天色将暗,方挥别了,各自走开归家去。
  因玩的尽兴,凤、珠二人进灶屋舀水洗手时都满脸通红,她们如今养的脸颊都有肉了,不像从前的干瘦如柴。
  季胥也爱看她们这样生机勃勃从外面回来,只听她们嘁嘁喳喳说自己玩了什么,又是掷塼,又是小儿戏,魂儿还在外头呢。
  “什么?读蒙学?”
  直至饭间,听季胥说送她们去书馆读蒙学的事,两人眼睛瞪圆如铃铛一般,异口同声道。
  “对呀,就在孝顺里的书馆。”
  季胥道,经她观察,季珠爱识字背诗赋,譬如井栏那句“永葆平安,富乐未央”的铭文,教过后她便认会了。
  还有从前毛公所作那首《角赋》,“色如皎月,软美
  如绵,气勃郁以缦回,香飞散而远偏。行人失诞于下风,僮仆空嚼而斜眄……”
  她亦是跟着读一遍,便朗朗上口了,可见是有天赋的;
  而季凤,酷爱数钱,若能通习算术,也算术业有专攻了。
  季凤听了,又是向往,又是踌躇起来,说:
  “都说女娘读书无用,他们儿郎读书习文是为做官的,我们读书为什么?”
  季胥点了点她的脑袋道:
  “听谁说的这些糊涂话,能学会识字算术,日后倘若出门在外,用处大着呢,不说远的,就说盛昌里的甘家,他家小女便在书馆读蒙学,无用人家可会千方百计送进去?安生歇家里岂不省事,小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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