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殿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后排有人倒吸凉气,目光齐刷刷飘向索额图,皇后赫舍里氏,可是索额图的亲侄女。
如果这位嫡子立了皇太子,那索额图以后可就了不得了。
索额图嘴角紧绷,藏在补服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连呼吸都放得绵长了些。
宝座上的皇帝沉默得看了眼众人,随后冷冷的说道,“立储乃国本,朕的身体……”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康亲王紧绷的脊背,落在索额图低垂的头颅上,“还没到要靠太子稳局的地步。”
风突然吹来,索额图的后颈瞬间冒了汗,赶紧把头埋得更深。
皇帝摆了摆手,梁九功赶紧上前搀扶,说道,“退朝。”
苏敏跟在后面,不自绝地扫了眼朝臣,康亲王和索额图凑在一起,慢悠悠的往外走着,不知道在商量什么,许多人都跟了过去
。
大厦倾倒,许多世态炎凉都会浮出水面来。
上了龙撵,皇帝说道,“去慈宁宫。”
到了慈宁宫,苏麻喇姑亲自出来迎皇帝,两个人各自搀扶着一边,送皇帝进入了暖阁内,他步伐很慢,不过几步路子却开始气喘吁吁的。
“见过祖母。”
太皇太后赶紧让人扶着皇帝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还让嬷嬷多放几个松软的靠枕,问道,“你不去歇着,跑这里来做什么?有什么事情,祖母自己过去就是了。”
皇帝接过苏麻喇姑端来的茶水,只拿着片刻就觉得气虚,放了回去,对面坐着得太皇太后,暗暗的看在眼里,目光又暗沉了几分。
皇帝看了眼四周,太皇太后就让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苏敏,梁九功,还有苏麻喇姑在一旁伺候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皇祖母。”皇帝的声音虚弱却清晰,“孙儿的病,等不及了,孙儿决定亲自南下,此事,绝不可让第二人知晓。”
太皇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道,“皇帝,不可。”
“祖母,孙儿留在京师是坐以待毙,搏一把,尚有生机。”康熙坚定的说道。
屋内死一般的安静,苏敏看到太皇太后的脸色变的苍白,坚定的目光也变的颓然,在皇帝注视下,颤抖的说道,“一定要这样?”
“没有时间了。”
“那什么耶稣会树皮,也不一定真的能治病。”太皇太后说道这里,看了一眼苏敏,眼神如刀,锐利异常。
苏敏却毫不退缩,她知道,这个树皮真的能治好皇帝。
皇帝微微侧身,似乎想帮苏敏挡住太皇太后的视线,轻喘了下说道,“不知道,但是,您还有其他的法子吗?”
这句话一针见血,太皇太后虽然觉得苏敏,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不一定准,虽然依尔觉罗回来的时候已经证实,教会的人说,确实是可以治疗疟病,但是他们也是第一次听闻,做不得准。
但是,太皇太后依然默许了这件事,因为就像是皇帝说的,他们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皇帝间太皇太后沉默下来,说道,“皇祖母,朕离京期间,需要您坐镇,朝务由内阁循例处置,大事皆报慈宁宫决断。”
他示意梁九功捧上一个紫檀木匣,他亲手打开,里面是一卷已盖好皇帝玉玺的空白诏书。
“此为万全之策。”皇帝将木匣推向祖母,声音压得更低,“若朕有不测……大清的未来,便托付给皇祖母了,承祜年幼,其母族赫舍里氏……恐非社稷之福,福全仁厚,常宁聪敏,或其他宗室贤能,何人可承继大统,保全爱新觉罗氏的江山,皆由皇祖母决断,这诏书,便是凭证。”
太皇太后接过这重于千钧的木匣,突然泪如雨下,哽咽的不能自己,她自诩杀伐果决,历经三朝,就算是皇太极待她如此刻薄,也没有动摇过,或许是真的年岁大了,也或者是这个孙儿太过优秀,原本她以为能看着他开启大清盛世,却到了如此危机的时刻。
“玄烨,老天爷怎么如此不长眼!”太皇太后扑过去抱住了瘦的一把骨头的皇帝。
皇帝靠在太皇太后的怀里,语气却异常平静,似乎早就接受了这一点,“祖母,孙儿这一世,倒是觉得很幸运,小时候有您,身边也有许多真正关心孙儿的人。”皇帝说着不自绝地看了眼苏敏。
苏麻喇姑一直在抹眼泪,苏敏也是红了眼圈,但是她心里隐隐觉得,这只是一个考验而已,康熙不会这么病故的。
太皇太后看到皇帝看苏敏的目光,但此时已经不想在多说什么了,如此境地,就随着皇帝吧?她沉重而郑重的点了点头,“玄烨,答应祖母,一定要回来。”
“祖母,孙儿会回来的,您要保重。”
康熙从慈宁宫出来,他如今靠在椅背上都觉得吃力,梁九功搀扶着皇帝,苏敏跟在后面,几乎是抱着一般把皇帝送上了龙撵。
今日阳光极好,苏敏却觉得格外的刺眼。
这一条路,熟悉的很,很多次,她都陪着皇帝慢慢行走过来,谁知道,有一天,皇帝居然都难以走路了。
苏敏凑到龙撵跟前,握住了皇帝的冰凉的手,说道,“陛下,您信不信我?”
“当然信。”若是连苏敏都信不过,这世间,该是多么的刻薄。
“您一定会没事的,真的。”
看着苏敏坚定的目光,她应该也是哭过,眼眶红红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子,迎着这昏沉的日光,依然灵动可爱。
但是那目光中的真诚和信念,却让他徒然升起了许多希望。
“好,朕信你。”皇帝用力的回握了过去。
***
三日后,皇帝准备妥当,明日就出宫去直沽港,从那边上船启程。
夜里,苏敏沉沉的睡去,自从她入宫开始,就一直在乾清宫里值夜,没有换过旁人,这几日又准备东西,实在是太忙了。
隐隐约约见,她似乎听到了哭声。
苏敏揉了揉眼睛起身,打开了门,从缝隙里看到皇后抱着一个孩子,正跪在地上抽泣。
“皇上!”皇后泪如雨下,“您要弃臣妾和大阿哥而去吗?为何连一道保障都不肯留给我们母子?”
皇帝冷冷的看着她,问道,“你要什么保障?”
虽然皇帝对外宣称出去养病,宫里也好,前朝也好,大家都知道皇帝要离开紫禁城了,这让一直沉默着的皇后终于爆发了出来。
她从早上等到晚上,夜都深了,也没等到那个让她期待的旨意。
“我们大阿哥如此聪慧,您怎么就不看看他?”皇后说着推出了大阿哥承祜,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云纹的锦缎的袄子,乌黑的头发已经可以编成一个小辫子,生的眉清目秀的,非常可爱,这会儿正睁着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皇阿玛。
承祜差点被皇后推到,皇帝忍着不适起身,准备扶着孩子,结果皇后像是突然害怕,皇帝碰到大阿哥一般,去拽承祜的袖子,说道,“别惹你阿玛生气,快过来。”
似乎看出自己态度的异常,皇后马上就解释道,“陛下,您知道这个孩子,从小就羸弱,您病体未愈,别是累着了。”
皇帝想起,每次皇后抱来承祜觐见,也都是远远的看着,她的心思太好猜了。
在皇帝的注视下,皇后慢慢的闭上嘴,却依然觉得十分委屈,说道,“臣妾也是担心孩子,是为了咱们祖宗基业。”
皇后越说越是觉得自己艰难,又道,“臣妾早就跟您说过了,大格格和大阿哥犯冲,这两个人不应该放在一起。”
皇帝顿时勃然大怒,“放肆!你如此心胸狭隘,愚蠢不知,如何能成为一国之母?简直不成体统!”
“臣妾可是太皇太后钦定的皇后,而承祜是您的嫡子啊!”皇后哭诉道,“您怎么不相信臣妾,那孩子真的跟大阿哥犯冲呀……”
“住口!”康熙厉声打断,因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梁九功!皇后赫舍里氏染疾,需要静养,即日起禁足坤宁宫。”
皇后难以置信地看着丈夫,“陛下,您这是要做什么?您出宫去了,这宫里不就剩下臣妾和大阿哥,他可是嫡子,皇长子呀!”
您怎么不封他做太子,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了,好在她还没失去理智到这个地步,终于还是在最后住了口。
皇帝目光冰冷,说道,“你再是胡闹,就把承祜送到皇祖母身边去养。”
皇后顿时噤声,露出恐慌的神色来,她目光悲戚,哭哭啼啼的被带离了乾清宫,这一禁足,既是惩罚,也是想让她清醒清醒。
皇后被禁足的事情,很快就被钮钴禄氏知道了。
李嬷嬷添油加醋的说了情况,然后叹气的说道,“奴婢瞧着,皇后有了皇长子之后就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越发的没有分寸,您说这时候去哭诉,到底是为什么?这宫里就她一个皇子,难道还真能便宜了旁人不成?只管安心等着就是,实在是太难看了。”
随即又叹气,“娘娘,那位如此心胸,速来不容人,要真有个万一,这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