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好在,她能闻到属于他的气息。
  那股熟悉的香味告诉她,那就是他。
  与她对视上的瞬间,盛自横明显愣住了,心脏竟停跳一下,随即迅速不可避免地加速跳动起来,每一次心跳,都涌出一种又痒又麻的奇异之感。
  好熟悉……
  可他分明从未见过她,从未。
  盛自横松了眉头,直直盯着跌坐在阶下的单薄女子。
  她面色惨白,额前碎发已经被冷汗湿润,嘴唇更是没有血色,脆弱得仿佛下一瞬就会被灯影晃走。
  盛自横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的怜惜。
  更可笑的是,还是对一个陌生人。
  有意思。
  盛自横盯着她涣散的双眸,轻轻抬手,双指对她弯了弯:“你过来。”
  第79章
  祝凌云动了下腿,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尝试几次无果后,她双手撑在地上,艰难抬眼看着盛自横。
  她听见一声辨不出情绪的叹息。
  一片模糊重影之中,那抹高挑身形缓步朝她走来。
  他走得懒散放荡,一步一晃,发尾随动作在青年劲瘦的腰际来回扫荡。
  嗒,嗒,嗒。
  静得只有盛自横走下来的脚步声。
  脚踝接触到冰凉的地面,祝凌云瑟缩一下,眼睛却还直直望着他。
  “盛自横……”
  她开口唤他,声音带着无力的颤,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在虚无当中。
  面前男人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应她,两三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祝凌云。
  他面色平静,眸底却漾出亮红,仿佛狩猎人的姿态,冷声开口道:“很久没有人直呼我的名字了。”
  祝凌云用力眨了下眼,睫毛润上水汽,试图让视线清明几分。
  盛自横缓缓蹲下来,手肘置于膝上,唇线平直,眼神无波,没有任何感情地、像看陌生人一样盯着她。
  这样冰冷的审视,祝凌云第一次在盛自横看向她的目光里见到。
  下一刻,两根温热的东西猛然钳住祝凌云的下巴,将她的脸往上扬起,以便让他能更仔细地看清她的五官。
  可当与那双湿漉漉的黑瞳视线相交时,他的心……为什么会那般酸涩,仿佛有利爪在轻轻抓挠刮蹭。
  这股酸意一直连通道到眼尾,他竟有种要落泪的感觉。
  简直荒唐。
  盛自横面上不显,加重了手上力道,红着眼问:“你到底是谁?”
  祝凌云怔住了。
  连带着心脏快要将她撕碎的疼痛都静止一瞬。
  她盯着他,双瞳颤动。
  他居然问她是谁?难道他忘记她了?
  看着她这副神情,盛自横的心居然抽痛一下,他更加笃定了肯定是她对他施展了某种妖术的猜想。
  方才凝滞的疼痛与寒冷在此刻灭顶涌上,祝凌云支撑不住,脱力晕过去。
  盛自横几乎是下意识就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
  感受到怀里人身体的冰凉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分明没想接住她的。
  盛自横微微蹙眉,低头盯了她几息。
  怎么会一点灵力都没有。
  而且……她冷得像块冰,若把她丢在这里一晚上,必死无疑。
  百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能影响他情绪的人。
  这种人,留不得。
  盛自横静默片刻,松开揽着祝凌云肩的手,后退半步站起来,胸口却被一股拉力拽回去。
  低头,五根没有血色的苍白手指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指尖深深嵌入内领,生怕他跑了似的。
  他最烦别人碰他。
  盛自横垂眸,扫了眼祝凌云发抖的手,用力握住她瘦削的腕骨,将她的手从他身上拽了下来。
  他冷喝一声:“来人。”
  在门外焦急等待的执事狐女哀叹一声,果然,又是一个不留。
  而且这次少主的情绪,听起来格外大。
  看来那姑娘要遭殃了。
  可惜了,她原本还十分看好她来着。
  执事狐女招招手,身后两个佩剑侍卫随即跟上,低头快步走进天极殿。
  盛自横背对众人而站,而他身后的地板上,侧躺着一个纤细的女子,执事狐女淡淡扫过一眼,收回同情的视线。
  她垂下眼帘,双手至于胸前,朝盛自横屈膝行礼:“少
  主。”
  “带下去。”盛自横负手而立,没有回头。
  “是。”执事狐女领命,侧身对两个身材魁梧的侍卫使了个眼色,招呼他们二人上前。
  两侍卫皆是顶盔掼甲,每走一步,铁甲碰撞的声音都格外明显,仿佛在为地上可怜女子的生命倒数。
  佩剑侍卫走出不到两步,背光而立的玄衣男子忽然回头,面色不善:“你怎么带了两个侍卫来?”
  执事狐女意识到少主在跟她说话,忙上前两步,小心地低声问道:“您方才吩咐说,把她带下去……”
  话到一半,执事狐女猛然反应过来,抬头看见盛自横阴沉的脸色,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会意,立刻转了话锋,对两个五大三粗的邪修侍卫道:“你们退下吧。”
  说完,她悄悄打量了下盛自横的眼色。
  无奈盛自横已经重新背过身去,她看不见。
  执事狐女总算得见曙光一般,长长吸了一口气,合掌拍了两下,不过多时,屏风两侧就绕进来两名侍女。
  “把她带去烬阁。”执事狐女道。
  吩咐完,她暗自在心里翘了翘唇。
  原来,少主说的把人带下去,是带去他的宫殿啊。
  侍女探头,轻声询问道:“幽荧执事,是带去主殿还是偏殿?”
  “……”
  面对这个问题,饶是自少主从空明界回来,就一直待在他身边的幽荧也犯了难。
  毕竟这么多年了,从没有姑娘被留下来了的。
  按理说圣女该送到偏殿等候少主的,但是她这么特别……
  幽荧亮了亮水灵灵的眸子,当机立断:“主殿。”
  “是。”侍女扶起祝凌云,转眼传送走了。
  幽荧心情极好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一双极具侵略性的红瞳。
  她打了个寒颤,笑容僵在脸上,立刻恭敬低下头,一动不敢动。
  盛自横鼻尖冷嗤一声,语气不咸不淡:“幽荧姑姑,你很会办事嘛。”
  明显呛她呢。
  跟在盛自横身边这么久了,幽荧若听不出来少主这是什么意思,早就死千百回了——千百回或许都还不够。
  “你把她送去主殿了,我睡哪?”盛自横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
  幽荧内心喊冤,从古至今,虚渊的规矩都是选完圣女之后,少主要与圣女同寝的。
  你还能睡哪?当然是跟她一起睡!
  但是对于盛自横,显然不能用普通少主的标准来看待。
  遥想他刚从空明界回来时,可是连尊主的话都不听的,不过被尊主在绝生崖囚禁几年后,出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如今在宫城当差的人,都是在少主从绝生崖出来之后招进来的,所以对于更早以前的事所知甚少。
  但宫城有个没有写在明面上的规矩:
  严禁在少主面前提起随心宗的任何人或事。
  特别是那个人的名字。
  曾经有新来的不懂事,提了随心宗一嘴,次日就被抽筋扒皮挂在宫城大门示众了。
  从此以后,大家的口风都格外紧,加上尊主闭关修炼,已经好几十年没出现过这么可怕的事情了。
  幽荧试探道:“那我再让人把她……”
  带去偏殿?
  后半句还没出来,盛自横便开了口,他阖上眼,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姑姑下去吧。”
  幽荧不动声色地长舒一口气,行礼告退。
  小孩子就是别扭,绕来绕去,其实还是想要跟人家睡一块儿的吧。
  走出天极殿,幽荧痛快地伸了个懒腰。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又透又亮,如一泓清泉,静静从平阔高远的天空淌下,铺满宫城的每处角落。
  烬阁的牌匾亦如此,雕金的黑檀木在清月下泛着细细光点。
  盛自横现身在大门前,侍女侍卫齐齐屈膝:“恭迎少主。”
  他没有应声,放轻了脚步,踏着月色推开门,走入昏暗的殿宇。
  殿内只有墙壁四角和床头燃了萤烛,灯火朦朦胧胧打在祝凌云身上,勾勒出女子柔美的身形。
  她蜷缩着身子,侧躺着,半张隐没在软枕之中,另外半张脸眉头紧蹙,唇线绷直,看起来睡得并不好。
  盛自横无声靠近,站在床边看她。
  从头发,到眉眼,再到鼻唇。
  明明之前从未见过的,他敢确信。
  可心底的那份熟悉感,究竟又是为什么?
  不知不觉,盛自横蹲下来,出神地凝视着她的脸。
  他鼻腔轻叹一气,张开手,掌心开出一朵火花。室内瞬间被亮堂的光线点亮,阴影随着火花的跃动而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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