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相较之下,原生家庭问题不值一提。
夏转秋预备期,一下雨气温就急遽下降。
风雨料峭,噼里啪啦敲打落地窗。林立高楼经过暴雨冲刷,失去坚硬平直的棱角,模模糊糊,影影绰绰。
雨珠沾满窗,玻璃千疮百孔像蜂窝,更像镜中人的伤口。
林清芮凝视对面而立的人,端一杯红酒轻轻摇晃,怡然自得。
可她似乎不如镜中人所表现的那样快乐。
也许是因为没有人分享她的快乐?
她几乎没有朋友。
每每结识新伙伴,林敏尚就给她们尚未成形友谊种下祸根,直到彻底摧毁。
得找个人分享她的快乐!让喜悦落地生根!
拨打尹曼电话,无人接听。
林清芮在通讯录翻了一圈,面对一群只留下姓名的陌生人,选择拨给白医生。
“白医生,打扰到你了吗?”
白莫声音透着疲惫,“不打扰,去医院帮忙做治疗,刚下班。”
“我……”她不自觉攥紧手机,“这会有点高兴,但找不到人分享,你愿意听我说一说吗?”
对方沉默,她又急忙补充,“如果你不想听,那我……”
“请说。”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c吗?”
“记得,你中学时期喜欢的男生。”
白莫脑海中自动播放根据林清芮自述生成的c的资料。
已婚,娶的是林清芮讨厌的人。
至于她讨厌c太太的原因,数不胜数,概括起来无非出自嫉妒。
嫉妒c太太家境优渥,家庭幸福,皮囊精致,以及轻而易举能使她求而不得的c拜倒在石榴裙下。
林清芮是一名棘手的访者,每次会谈,白莫都建议她去精神专科医院诊治,但她通常是笑着搪塞过去。
病不自知,抑或病而自知却讳疾忌医,这两类病人往往能逼疯心理医生。
他正是被一位病不自知的严重精神分裂症患者,活生生拖到十点才下班。
对方保持缄默,白莫耐心地等。
约莫过去三分钟,林清芮小心翼翼开口,“他娶的女人,被家族扫地出门了。”
不难发觉,她语气中蕴藏的雀跃。
“很快,c就会回到我身边。”
耳机传出清脆笑声,白莫后脑勺一抽,晃了下神,差点和前车发生亲密接触。
“林小姐,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煜澄不会喜欢没用的女人,失去家族附加价值,她只是个花瓶而已。”她忘乎所以,无意识吐露了c的真实名字。
白莫脚下一松,追尾了。
*
雨势渐收,流枫湖上雾气迷蒙。雨滴落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车驶上栈桥,车身摇曳,后视镜映照出后座二人。
商毓凝斜靠在程澈身侧,尚未苏醒。
眉毛紧蹙,狐狸眼臃肿,潮湿的黑紫卷发松松垂在鬓边,我见犹怜。
车身摇曳,程澈收拢手臂将她搂紧,怀中人轻声嘤咛,蹭了蹭他胸口。
他低声道:“开慢点。”
车缓缓减速,紧拧的蛾眉略微松一松,恢复平静。
上岛,进入照月阁,车在院子徐徐停下。蒋晖回头看一眼,蹑手蹑脚下车。
程澈没叫醒商毓凝,垂下眼睛凝望她,维持既定姿势静坐。
二十分钟后,商毓凝幽幽醒来。
一侧脸颊糊满泪痕,紧巴巴的,仿佛粘了胶带般难以舒展。
另一侧枕在温热胸膛上,稍微动一动,脸颊和衬衫摩擦,窸窸窣窣声响在静谧车厢中清晰可闻。
“醒了?”声音自头顶传来。
程澈抬手抚摸她的脸,拇指抚在眼下擦拭泪痕。
她费力掀起眼皮,望向窗外,“我们在哪?”
“秋江浦。”
他抱她下车,进屋,上楼,朝床走去。
“我想洗澡。”
程澈把她放在浴缸旁,手穿过腋下绕到身后拉拉链。
“你出去吧,我自己可以。”商毓凝握住他的手,木讷地看着他,恳求。
“好。”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转身出去。
关门瞬间刻意留了条缝,听见沙沙水声,程澈才放心离开。
煮好红糖银耳汤端上来,商毓凝还在浴室。
在沙发上落座,看了眼未读消息。除去工作信息,剩下都是朋友们问候商毓凝,他挑了几个回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程澈抬腕看表*,才过去五分钟。
等待着实煎熬,他起身在卧室里徘徊两圈,进入衣帽间。
取出贴身衣物和卫生巾,回到浴室门前,轻叩门扉。
“毓凝,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没回应。
犹豫半分钟,程澈拉开门,压抑啜泣声萦绕回响。
水雾氤氲中,小小一团红色蜷缩在淋浴下。
热水源源不断浇在头上,商毓凝浑身湿漉,蹲在那,双手抱膝,头抵膝盖,肩膀一耸一耸。
程澈迈一步,她立即偏头看来,满眼戒慎。
“毓凝。”他止步,举起手里的物什。
她闭了闭眼,抽噎道:“放那吧。”
“拿过去给你。”
“程煜澄。”她声音滞涩,语气近乎哀求,“让我一个人待会。”
从未见过她这样,即使是她妈妈去世,商毓凝也不会拒绝别人关心。
“好,但是你不能蹲在那,衣服湿了会着凉。”
他以商量的口吻说:“十五分钟,洗完澡出来,可以吗?”
“二十分钟。”
“好。”
程澈退出浴室,掐着表计时,她还算守时,提前两分钟出来。
两人隔着十几米对视,一时间都有点手足无措。
在人前展露自身脆弱,是比脱光衣服更需要勇气的事。
况且他们之间存在那么多误解与隔阂。
商毓凝率先移开眼,坐到沙发上,用毛巾擦头发。
他端起红糖银耳汤走过去,喂到她嘴边。
“喝点,暖暖身。”
她就着他的手喝两口,仰视着他摇头。
电吹风呜呜响,程澈轻轻抚动湿发,动作十分轻柔。
忽地,腹部一沉,皓腕缠上腰身,商毓凝抱住了他。
第50章 舔狗
程澈僵住,反应了十几秒钟,手缓缓抬高,放在她头顶。
什么也没说。
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陪在她身边就好。
低低抽泣声混在杂音中,他听得一清二楚,但没有点破。
愿意抱着他哭一会也好,胜过独自蹲在淋浴下种蘑菇。
吹干头发,他把商毓凝抱上床,撩下额前的发,“躺一会,我冲个澡就回来。”
“嗯。”她没精打采应了声。
室内灯关掉一半,她缩进被子里,眼泪翻涌而出。
渐渐地哭出声,她咬着手臂压抑,熟悉的感觉引领她回到过去——第一次需要压抑哭声时候。
时间拨回三年前十一月,爸爸破天荒约她出去吃午饭。
等到见面,她亲眼看见,爸爸和一位金发碧眼女人步入餐厅。
商楚钦拉起女人的手,郑重其事向她介绍,“她叫anna,是我的女朋友,爸爸已经和她交往两个月了。”
彼时,距离妈妈去世,不过四个月。
交往两个月可能说保守了,也许早在很久以前,他们就有来往。
否则,商毓凝无法解释“妈妈死了但爸爸一点都不难过”的背后原因。
anna主动跟她打招呼,她冷冷睇一眼,没说话。
假如不是以爸爸女朋友身份出现,她应该会特别喜欢anna,那是位慈祥温柔的中年妇女,眼睛里有阅遍山海辽阔的恬静。
可那天,商毓凝看她哪哪都不顺眼。
她拎起包扭头就走,爸爸没有挽留她。他留在餐厅,和anna尽情享用午餐,两人有说有笑,丝毫不受她的影响。
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和爸爸之间,出现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
搞不懂,一个愿意为了胃癌妻子,不惜抛弃偌大家业断绝父子关系远赴他乡求医问药的男人,为什么能在妻子去世后几乎无缝衔接另一个女人。
爱情究竟是什么易燃易碎物?她开始细究这个问题,和大多数哲学问题一样,没有答案。
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爸爸那么爱妈妈,为什么能迅速喜欢上别人。而她光是忘记一个人,就已经耗尽所有心力。
“凝凝。”
商楚钦敲门进屋,搁下餐盒,坐在床边椅子上跟她说话。
“你是不是不喜欢anna?”
“我不喜欢你就会和她分手吗?”
他沉默片刻,答:“不会,你长大了,结婚了,有自己的生活。爸爸也一样。”
“那妈妈呢?她才走四个月啊,你怎么能……”商毓凝泣不成声,“是不是妈妈还在世,你就在外面有女人了?”
商楚钦否认,“我和anna是去年认识的,但九月才确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