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沈晚棠又问:“囤了这么多乾坤袋,你口中的那人笃定村民会买,他是谁?”
“是个行骗的江湖术士,也是个不正经的修士。”李先生细细回想了一遍,似是想起了记忆中那人的面貌,继续道:“样貌虽年轻,看眼神却是个老东西,活了不知几百年。”
“是吗?”沈晚棠若有所思,状似无意道:“活了几百年,竟然就这么死了……”
“不必疑心我,他敌不过回阴村这么多的恶魂,是被恶魂缠死的。”说完李先生又顿了顿,解释说:“至于现如今河底恶魂的去向……也许附上人身早已散落凡间各地也未可知。”
这么看来便是如此了。
善恶有始有终,行善结善果,行恶换恶报,当真是因果。
“魔兽呢?”沈卿言突然换了个话题,目光再度落在李先生身上。
“乾坤袋可以储物,却不可收魔,我用神识探查过,回阴村所有的魔兽,一夜间全部消失。”
此话一出,李先生和沈晚棠的手上动作同时一顿,不过短暂瞬间,沈晚棠便继续品了品这茶。
茶香四溢,有种淡淡的清香。
“我屋里有一些散修卖的符箓,抓一些下等魔兽足矣,以符控魔,只要给我钱抓药喝,便没什么是不能卖的。”
“很怕死?”沈卿言握紧了手中的剑。
李先生对上沈卿言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应该是……”
“应该是很想活下去。”
他话还没便突然被少女清脆的声音打断。
沈晚棠托着下巴,指尖学着师兄的模样,规律地敲了敲桌,忽而笑:“师兄,他只是为了想要活下去不折手段了些而已。”
少女的笑看着叫人不适,沈卿言也不由得微蹙眉,刚想仔细探寻什么,师妹脸上的笑又瞬间散去。
沈晚棠抬眸看向他,干净的明眸分外漂亮,隔着飘落的梨花花瓣,瞬间晃了青年的眼。
他下意识将茶杯递至唇畔呷了口茶。
近来,他的感知力是越发的差了。
沈晚棠见沈卿言不理自己便觉无趣,又回头看向李先生。
像这种人,按常理论大概是恶。
可沈晚棠深知拼了命也想要活的感受。
对于这样的人,再没有什么比自己活着更重要了。
这世间,没有哪条生存规则说明必须人人都要舍己为人。
凡间有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天道都明白的道理,他们又何苦去要求别人呢?
沈晚棠回过神来,发觉李先生正不动神色地盯着她打量。
那大概是一种看同类的眼神?
“你没回答我,我问的是魔兽去哪了。”沈卿言对于他是否自私想活一事不再多言,而是言归正传。
“收魔袋?”沈卿言看着他的神色,道:“你毫无灵力,乾坤袋只能取不能存,收魔袋自然也用不了。”
“或是,有帮手?”
“道长心急什么?”李先生的声音认真了些,笑道:“我说过以符控魔,明知修士杀了我的魔兽,难道我任由修士顺着魔气查到我吗?”
“隐息符你总听说过。”李先生抬头看向身后的山顶,“贵了些,可为了活,钱财也变成了身外之物。”
隐息符乃高阶符箓,可隐匿其气息。
沈晚棠和沈卿言自然知道。
离开时沈晚棠不禁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李先生,只见他又起身摆弄起了养在院中的花草,背影孤寂。
她随师兄来到山顶,山顶视野广阔,将山下村庄、夹道河流、连绵小山尽收眼底。
伴着半边天云烟雾绕的鱼肚白,她又看见了被打入了符箓囚禁在法阵中的魔兽。
李先生没有修为,所以法阵是以大量灵石布下的。
可他视财如命,大费周章在他们赶来之前做好这些……当真只是为了活命?
法阵中的魔兽少说也有三十只。
这位李先生绝不简单。
她的心中无形中涌起不安感,就如同感受到了威胁一般。
余光中她又忽然瞥见师兄的剑出了鞘,冷冽寒光折射入眼,她渐皱起眉。
她并不是同类相惜的人,可一想到师兄对魔族的残忍与无情,她就身体发寒。
她闭上眼,眼睫轻颤。
竹林飒飒声中响起一道尖锐的剑鸣。
翠色竹叶簌簌坠地,温热的血溅在少女干净的青衣上,像是一枝绽花的红色海棠。
血气扑鼻而来,紧接着是什么沉重的东西滚落在地的声音。
沈晚棠的眼睫又是一颤,正欲睁开,眼皮略一抬起就看见一只手虚挡在自己眼前。
师兄温和清润的嗓音很是动听。
“不想看便不看。”
沈晚棠又垂了眸,只问:“都死了吗?”
“嗯。”
“师兄真厉害。”她扬唇笑了。
心中却想的是,它们就连痛苦的声息都没来得及发出。
顿了顿,她又想,师兄的剑总是很快,她死的时候也是如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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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回阴村(九)
满院花香里隐约掺杂了一丝血气。
李先生拨弄着绿叶枯的手顿住,回头看见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又回来了。
他抬眼看了看天际的大片黄昏,问道:“两位道长去而复返,可是要在我这儿小住一晚?”
“那便叨扰了。”沈卿言并未客气。
可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明眼人一见就知四个字——来者不善。
李先生摇头笑了笑,随后不再言语。
沈晚棠盯着李先生进屋,忽然用灵力给师兄传音:“师兄不杀他吗?”
“他如今修为全无,到底只是个体弱凡人。”沈卿言也侧眸看向她,同样传音:“师妹可还记得在宗内,我曾说过什么?”
“记得。”
沈晚棠回望着,认真的眸子直直看他,像是当真铭记于心,她一字一句道:“师兄说,天道掌人之善恶,凡人作恶自有天收,死后入无间地狱受烈火焚烧之苦,千年不入轮回。”
“修道者以庇佑凡界苍生为已任,绝不可将剑指向手无寸铁的百姓。”沈卿言说完,又问:“师妹,可记住了?”
“记住了。”她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认真点点头,说:“师兄是在告诫我,日后不可对凡人妄动杀念。”
沈卿言点头表示赞许,丝毫没留意到少女垂下的眸中,一抹讥讽冷意闪过。
沈晚棠抬步走进竹屋,不可避免的,她看见了李先生忙碌的背影。
一切妨碍她的、阻止她的、威胁到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哪怕师兄想要他活,她也必定要他死。
一抹笑爬上了少女的脸,她倚着门道:“李先生,我来帮你。”
李先生正在屋里收拾针线,听见她的声音,便问道:“你可会女红?”
沈晚棠一个修道的,本是不应该会这些的,可巧了,前世她迟迟不结丹,于是顺道在凡间找绣娘学过。
凡间绣娘有句常挂嘴边的话,若女子喜欢一个人,就送他腰带、香囊以表心意吧!
这些话、这些规矩,她那个一心向道的师兄闻所未闻,于是,她绣了只香囊以表心意。
只可惜,有弟子同师兄说那是定情信物,师兄修的是无情道,知晓后便以火焚之。
师兄道她道心不坚如何能修成无情道,为此罚了她三月禁闭。
自那以后,她再不敢妄言妄行,不敢叫师兄再看穿她的心。
她与师兄羁绊太深,她注定是受师兄影响修不成无情道的。
师兄永远不会懂她为什么总是修不好无情道。
思绪抽离,沈晚棠面无表情,心中只道自己太蠢。
“道长?”李先生的声音突然响起。
沈晚棠点了点头,应:“会一些。”
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绣娘教的绣工和向师兄临摹的那一手字了。
“帮我把油灯点上吧!”
李先生手里拿着个稻草娃娃放在桌上,又道:“再帮我给她绣件衣裳。”
他的目光眺望向沈晚棠身后那大片翠竹,笑了笑,道:“就与它同色。”
沈晚棠回头看,眼中是大片的翠色夹杂了一抹雪色。
她看见师兄身上的衣裳又换了件干净的,而那件染了血的在地上被焚烧殆尽。
沈卿言进屋时,沈晚棠和李先生相谈甚欢。
说的大概是什么赞赏之类的话。
天已黑,夜深人静中的师妹看着显得比平时多了几分恬静。
他垂眼,视线从师妹的纤纤玉指挪到那稻草娃娃上。
稻草娃娃没有脸,却有一身好看的衣裙,衣上绣了朵眼熟的海棠,那是榱城的棠花,他记得……很好看。
“何时学的绣工?”沈卿言问起。
沈晚棠并不看他,随口答:“在师兄不知道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