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乔托瞪大了眼睛。他望着海面上的战舰,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加特林这回是想阻止的,但没来得及;他们所有人手上都满是灰尘鲜血,乔托当然也不例外,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这是真的吗?”乔托喃喃,“你看到我看到的场景了吗,加特林?”
  “是真的。”加特林说。雨月也爬了上来,惊叹一声。乔托的泪水终于决堤,他望着海平面上的太阳,失声痛哭起来。
  “埃利奥!”乔托哽咽,“你救了我们!”
  悬挂着将官旗帜的英法战舰驶入了墨西拿海峡。他们的炮门黑洞洞地敞开着,逼近了波旁战舰。水手们仓促地搭起了跳板,应前者的“邀请”,波旁战舰上的卡洛菲兰杰里元帅不得不登上了他们的后甲板,和英法将领进行紧急磋商。
  在英法将领要求他立刻停战,指责他不该对同胞犯下如此残忍的罪行的时候,卡洛菲兰杰里辩称他只是在奉命行事。而在听到他这么说之后,法国将领忽然拿起了剑。这一举动让众人措不及防,但他没有抽出剑,而是把它横在身前,严厉地对卡洛菲兰杰里说:
  “如果你的君主命你犯下如此残忍的罪行——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存在——你本应当场折剑,扔到他的脚下!”
  1848年9月,斐迪南二世命卡洛菲兰杰里元帅炮击墨西拿。前者,后被称为“炮弹国王”;后者,后被称为“墨西拿屠夫”。血腥的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直到英法介入阻止,这场大屠杀才得以结束。
  在两位欧洲强国的调停下,波旁军队停止炮轰,墨西拿人停止抵抗。
  斐迪南二世听闻此事,提议西西里实行部分自治。但西西里政府严词拒绝。
  战争又一次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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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这个“你本应当场折剑”的情节来自克里斯托弗克拉克的《1848:欧洲革命之年》。具体情节有艺术加工。
  第122章
  消息传到法国, 西西里使团一片死寂。
  学生菲利波是第一个跳起来要回国的,但米歇尔公使立刻按住了他的肩膀,告诉他只有在这儿, 他才能更好地为国效力;这也是众人一片死寂的原因, 在他们那美丽富饶的故土罹难的时候, 他们必须强忍着无法与它共患难的悲痛、无法得知亲人友邻消息的担忧, 继续他们的使命。
  “是英法两国阻止了斐迪南二世, ”米歇尔对使团说, “他们能阻止他一次,就能阻止他第二次!”
  这样的设想重振了整个使团的旗鼓,也许是因为他们也更愿意相信,他们在这儿努力宣讲西西里的境况、争取舆论同情、请求外交干涉的一切工作是有用的。只有埃利奥一言不发。在这个短暂的会议结束后, 他立刻找上了公使。
  “我必须回去。”埃利奥说,“只有在战场上,我才能发挥我最大的作用。”
  米歇尔没有劝阻他。公使只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低声问,“您准备怎么回去?”
  “兄弟会联系了战舰。他们愿意装作船上没有多出一个预料之外的船员。”
  “很好。他们愿意装作没有多出两个吗?”
  埃利奥错愕,“您……”
  “这话我只能对您说, ”公使飞快地说,“英法愿意拦下斐迪南二世的炮弹一次, 我已经要感谢上帝了!他们或许会同情我们,但绝对不会为了我们的独立去攻打那不勒斯,除非他们昏了头了, 而我绝对不会奢望这一点!我们能在这儿进行的工作已经没有更好的结果了。不要劝我留在这里,埃利奥!不只有你参加过战斗!”
  埃利奥一时默然。在米歇尔炯炯的目光里,他握紧了公使的手腕,对他点了点头。
  “请您尽快安排工作交接, ”埃利奥低声说,“舰队下午就出发!”
  此时的西西里,正如他们所想的那样,正在浴血奋战。波旁军队暂时弃用了响声如雷的炮弹,但那不代表他们也会一起丢下刀枪。英法两国表示出了对西西里的强烈同情,在外交上言辞激烈地要求斐迪南二世停战,但他们在地中海巡游的战舰只是谨慎地徘徊着观战。
  他们确实不会为了西西里的理想挑起战争,哪怕这场战争已经开始了。
  政客往往都是这么做的。
  但除此之外,根据记载,英国海军上将威廉帕克曾率领十艘战舰列队停泊在那不勒斯,也就是斐迪南二世眼皮底下。在被问及的时候,他坚称关于“他们摆出了作战阵形”这事纯属诽谤;同样根据记载,西西里临时委员会的鲁杰罗塞蒂莫签署过一份公告,感谢“一位匿名的法国人”提供了船上所有的军需品;也是根据记载,当西西里人从波旁军队手里成功夺走一些堡垒,搜刮军火库的时候,美国战舰普林顿号恰好卸下帆索,火炮鸣礼,声称他们在庆祝华盛顿将军的生日。
  这也许就是西西里抵抗了波旁军队那么久的原因之一。
  当然,更多地因为西西里人的抵死拼搏。他们利用地形,且战且退,更多的战士在这场掠夺的屠杀中爆发出了生命的火焰;即便他们的火焰就在下一秒熄灭,他们认为那也是值得的。
  当西西里进入往日的秋收时分,土地和种植园里已经没有人了。战前苍绿的山坡被烧得焦黄,金色的荒原更是漆黑一片,尸横遍野;曾经种植着橄榄柑橘的庄园失去了酸甜的果香,失去了秋风轻抚时那海水般起伏的美丽金浪,失去了手风琴和口簧吹起的动人乐章。
  在那时候,他们会欢快地唱起“朋友再见吧”。
  “(歌唱)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侵略者闯入我家乡,”
  占据了墨西拿的堡垒之后,波旁军队很快对西西里的西南方发起冲锋。他们预计征服整个岛屿仅需几个月,毕竟,它是那么小的一个岛屿,整体面积甚至不满三万平方千米!
  但西西里人给了他们一个完全相反的答案。
  “(歌唱)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雾霭蒙蒙,西西里的小伙子们吻别他们的家人。每一次吻别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心碎的声音和泪珠滚落的声音是那么的安静,又是那么的响亮;他们无声地抓起猎枪,抓起刀子,抓起一切他们能找到的武器,义无反顾地重赴战场。
  “(歌唱)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年近六十的维吉尔圭达久违地重整着装。仿佛回到了战争开始之前,他骄傲地戴上他的精铁袖剑,整理他的攀爬手套,盖上他的鹰喙兜帽;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仿佛曾经的荣光又在他身上绽放出来,就像他仍然是年轻时那个无往不利的刺客大师,甚至能够以一敌百。
  刺客残部环绕着他,就像受惊的孩子那样,试图让他打消这种危险的主意。
  但维吉尔去意已决。
  “滚开!”有史以来,刺客导师第一次这么严厉地命令他视若珍宝的学生们,“我还没有老到动不了的地步!如果要让我继续像一个废物那样浪费你们珍贵的保护,还不如让我早些战死!”
  “(歌唱)你一定把我来埋葬,”
  刺客悄悄往彭格列报信。有那么一头金灿灿的头发,那么金灿灿的火焰,又从来不惧站在最危险、最醒目的地方的乔托彭格列总是最好找的。他听说了刺客导师的一意孤行,脸色大变。
  “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他直接去向了港口!”
  “(歌唱)请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
  波旁海军的舰队停在港口。桅杆林立,宛如墓碑。
  所有人都知道是他们封锁了港口,所有人也知道是他们不断地运输军队过来。但就连彭格列,也无法冲过重重军队,直接扑杀到他们的主将面前。“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这是一项只有刺客做得到的事情。
  ……只有最传奇的刺客大师“有可能”做得到的事情。
  “(歌唱)再插上一朵美丽的花,”
  维吉尔圭达,1789-1848。
  他出生于大革命的时代,终其一生都在为了意大利的事业奋斗。战斗从来都不是他的强项,但无愧于他的“向导”之名,这位可亲可敬的刺客导师以他崇高的意志和卓越的理想带领着西西里兄弟会走过了一段漫长的旅程。即便是在他过世后,他的智慧也仍然在刺客们的回忆中熠熠生辉。
  遗憾的是,圭达壮烈牺牲于西西里最黑暗的那一年。愿他安息。
  “(歌唱)啊每当人们,从这里走过,”
  …但不像当时的时代所留给他的印象那样,维吉尔是怀抱着希望过世的。
  “(歌唱)都说‘啊多么美丽的花’!”
  当维吉尔为了从军队的枪口下保护年轻人,最终倒在街垒里的时候(他甚至没能抵达港口);当他气息奄奄,额头流淌下的鲜血几乎盖住了他的整个视野,让他坠入死亡的黑暗的时候,一团蓬勃爆发的金色光芒忽然又把他带回到了光明里。
  等到维吉尔清醒过来,发现埃利奥正握着他的手,泪流满面的时候,维吉尔先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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