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文玉闻言转眼去看一旁面色如常的郁昶。
  只是一接触到文玉的目光,郁昶便别过脸去,冷哼一声,莫须有的事。
  文玉看破不说破,眼眸转动间便转回身,她忍不住抬袖拂了拂鼻尖,以防自己笑出声来。
  原来大妖,也有怕的时候。
  正如此想着,落在最后的周乐回也下了马车,往文玉这头来。
  洗砚收拾好缰绳同宋凛生和文玉招呼过后,便转身去拴马。
  文玉扫视一圈
  除却在宋宅门口忽然想起自己的真身,不愿同闻夫人和闻彦礼碰头的彦姿以外,众人已然到齐。
  文娘子。周乐回踏着绿意而来,在文玉跟前停下,这一两日书舍停了课,学子们都由申先生带着,院门叫我落了锁。
  言罢,周乐回自荷包间取出钥匙,兀自前行几步欲打开书舍正门。
  只是周乐回话音刚落,不远处的马车之中却传来一声又惊又喜的呼喊
  乐回!
  这声音文玉自是清楚的,她与宋凛生对视一眼之后,便循声望去。
  只见一只白净修长的手率先伸出来,显露在众人眼前,旋即其拂开车帘,露出闻彦礼的面庞来。
  有风袭来,将闻彦礼的发丝吹至身前,划过他那张工笔画似的脸,并不损其半分俊美。
  凤目狭长、薄唇微张。
  如同血泊白梅一般美得不可方物,却又极具攻击性。
  只是此刻因着失心咒的缘故稍显病弱,周身的气质倒并不怎么锐利了。
  文玉心中暗自咋舌,她说这闻大公子怎么就安安心心待在车内毫无反应呢!
  原来是在等周先生。
  文玉的目光转向周乐回,只是她此刻正背着身,叫人看不清她的面孔和表情。
  周乐回手上的动作一僵,铜制的钥匙相互碰撞之下,发出清脆嘹亮的声响。
  在无人出声的此刻,显得尤为抓耳。
  风卷云舒、雁过留痕,周乐回的心湖似石子入水、渐生波澜。
  只一瞬,周乐回定定心神,敛去繁杂的思绪,目光专注地盯着手中的锁孔,而后将铜钥插入其中
  随着咔哒的一声响起,门锁随之而落。
  乐回
  她只是她自己,不是什么人的乐回。
  毕竟喜乐不再,从前难回。
  闻彦礼行色匆匆、三步并作两步地快速上前,很快便追至周乐回身后。
  无数个午夜梦回,乐回的身形就在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从前种种,无论是海誓山盟还是少时志向都在他耳畔反复回响。
  他似乎混沌了许久,久到分不清虚幻与现实,辨不明从前和现在。
  偶有清醒的时刻,却是清楚明白得知道,乐回不会再见他。
  今日乍一听见文娘子府上递来的拜帖,听到闻道书舍四个字的时候,他恍惚许久也不敢确认。
  分明眼前之人近在咫尺,可闻彦礼却忽而收住了脚,生怕再进一步,周乐回的身形便会像梦里那样散作云烟。
  闻彦礼万分克制却又激动难掩地唤道:
  乐回
  第193章
  周乐回手上动作不停,将门锁取下搁到一旁,而后才缓慢回身。
  她目光平静,未有半点闪躲,抬眸直视着闻彦礼,客气答道:闻公子稍待,我还有客人。
  言罢,周乐回径直越过闻彦礼,朝着其身后的文玉一众人而来。
  文娘子,宋大人。周乐回淡笑着招呼道,言语之间比之方才不知和善了多少,荇荇姑娘,是我怠慢了,大家快请进罢!
  文玉和宋凛生面面相觑,皆是静默不语,就连一旁的郁昶也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周乐回和闻彦礼二人。
  周先生客气。片刻后,文玉率先应声,随即便同周乐回一道迈步往里去。
  直至越来越近,眼见便到了闻彦礼跟前,文玉略一颔首算作见礼,闻大公子。
  闻彦礼一张俊脸上愁云密布,神色也张惶,直至文玉话音落地,其才如梦初醒般应道:
  是,彦礼见过文娘子,文娘子有礼。闻彦礼满眼歉意,抬袖同文玉还礼。
  距离他清醒过来已有几日,可还不曾登门拜谢文娘子这位救命恩人,实在失礼。
  今日又是在此种情形下遇上,面上更是有些不好看。
  这边闻彦礼同文玉说着话,那边宋凛生和郁昶也随之跟上,一众人便相互见礼招呼。
  待互相通过名姓,周乐回再次侧身,将文玉和宋凛生、郁昶让进门槛之内,最后回身瞥了一眼落在门外的闻彦礼。
  我闻彦礼目光闪烁,似有微微的波澜在眸光中晃动,即便是不言不语,却又好似已然说过了许多话。
  周乐回与他四目相对。
  忽然之间、天地皆静。
  过往的片段纷至沓来在眼前渐次闪过,令她不由得一怔。
  闻彦礼的眼睛就是这样,如同会说话一般。
  会说话,也会骗人。
  闻公子,请罢。周乐回声线清冷,撇下这句话便回身进了门。
  好、好。闻彦礼唇齿微张、匆忙应着,简简单单的回答也叫他说的语无伦次。
  似乎是梦中才会听见的呼唤,而如今竟真的在他眼前、在他耳畔。
  闻彦礼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虽略有虚弱之色,却仍是为他苍白的面庞增添了不少光彩。
  古树苍翠、草木葱郁,高大的正门之前,闻彦礼拾级而上,匆匆几步便跨进了闻道书舍的门槛。
  这是他曾经以为再也无法踏足之地。
  再度登门,心中唯余庆幸。
  闻道书舍入内再往里走上些时候,便是周乐回所住的后园,也就是观山书斋之所在。
  文玉同宋凛生并肩而行,稍落后于周乐回半步,一路上穿过竹影横斜、水波荡漾,总算是虽随周先生一道入了观山书斋。
  只是待她几人进入书斋院落之中,却见落在后头的闻大公子迟迟不肯进门,只呆愣愣地仰面望着观山书斋的门匾出神。
  文玉心思一转,想起先前在闻宅所见到的揽风水榭,随即便明白了七八分。
  她早同宋凛生说过,观山书斋、揽风水榭这两处居所的题字很是登对。
  只是如今,怕也只剩下这两块门匾了。
  片刻之后,直至文玉等人已然入了书斋落座,从窗沿半掩的竹帘下看出去,才见闻彦礼匆匆抬步而入的身形。
  室内文玉与宋凛生并肩而坐,郁昶则坐在文玉的另一侧。
  周乐回则立于稍远些的窗边,借由通风处忙着烧炭烹茶。
  她这里原也有些人手,只是近来将学子转至申盛那处,她便给人放了假归家探亲去了。
  周乐回见文玉看过来,便同她轻轻颔首致意,面上不免浮起些许歉意。
  文玉淡笑着摇摇头,并未放在心上,而后她目光转过,从书架到墨砚,从茶具到桌案,这书斋的陈设同上回她与宋凛生到访之时别无二致。
  只是
  文玉眸光转动,再次投向周乐回。
  只是周先生却不同于先前了。
  乐回,我来罢!随着话音响起,闻彦礼迈步进了茶室。
  他先是同落座的文玉几人颔首致意,而后便熟门熟路、无比自然地追着周乐回而去。
  小心烫手。
  闻彦礼从周乐回的手中取过燃炭的铁钳,三两下拨弄便令炭火燃的更旺,架于其上的茶炉子也随之冒出缕缕白烟。
  嘶文玉眨眨眼,瞄了一眼身侧的宋凛生。
  闻大公子这烧炭的技艺丝毫不亚于为她烤栗子的宋凛生啊。
  况且他在这观山书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是驾轻就熟、闲适自在,未见半分惶然无措之感。
  想来常在观山书斋燃炭?
  文玉也不知怎么的,忽而生出笑意,止不住上扬的唇畔令她憋得难受。
  只是笑意方起,文玉便忽然呆住了。
  周乐回扔下铁钳,往后退了几步,自然而然地同闻彦礼拉开了距离。
  只见闻彦礼手上的动作一僵,连带着铺在地上的影子也晃了晃,片刻之后他恍若未觉,仍自顾自地照看着茶炉子。
  文玉眼睫一闪,眉目低垂下来。
  不论从前如何,如今的周先生和闻公子,恐怕也只能潦草收场了。
  那些隐秘心思、年少相知,或许只有永远地埋藏在两人心底,再难得见天日。
  文玉心下迟疑,眉眼也暗淡起来。
  她还以为这凡尘俗世的爱侣,势必皆如同枝白和陈勉一般,两心相许一生相伴。
  如今看来,也并非如此。
  情之一字寥寥几笔,却包罗万象、广纳天地,是三界之中、六道之内最错综复杂、无法可解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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