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看来是不想令周先生难堪。
文玉眸光一转,忍不住在心中颔首
这位大妖不仅人情练达、世事洞明,更是体贴细致、尊重他人,怎么不算一个好妖呢*?
思及此处,文玉心中骤然松泛起来,再没了方才的隐忧与局促。
至少,荇荇似乎并无敌意。
不过话说回来,回答与否还要看周先生。
文玉目光灼灼,直视着周乐回,轻声劝道:周先生?
周乐回脑海中天人交战、难分胜负,正踌躇间却被文玉打断。
文玉这一声呼唤,似乎是最后的推手,令她做出了决定。
也罢,有些事无论如何掩藏,也终究要面对。
便是唬得了旁人,也骗不过自己。
文娘子,宋大人。周乐回抬首与二人对视,正色道,先前在闻道书舍,我于闻家大郎闻彦礼一事,确有隐瞒。
宋凛生轻轻颔首,耐心地等待下文,并未出言催促。
文玉轻抿唇角,她知道,却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我与闻彦礼,从小青梅竹马、一处长大,后又同在学堂念书,便是启蒙先生都是同一位。
这些话,倒是与闻夫人所言相吻合,文玉专注地听着,并未出言打断。
话音落下,有夜风从窗棂卷进来,拂过周乐回两鬓的耳发。
周乐回顺着窗棂看出去,浓稠的月夜叫人看不清楚,一如过往的岁月已渐渐模糊。
前尘往事似乎已是很久远之前了。
我二人志同道合、原本打算一起在江阳开书院建学堂,传道授业
周乐回目光浮沉,似乎陷入了记忆的长河,苦苦挣扎间却不得解脱。
只是话音未落,周乐回却沉默了。
寂寂的风声在内室游走,穿过众人的肩头,烛火随之跳动,光影也摇曳起来。
一如人心浮动。
只是,去岁春闱放榜,闻大公子一举中了探花郎,随后便在上都做了官。
宋凛生眉心紧蹙,面露不忍,一字一句地将他所知晓之事说出口。
上都的这些事他再清楚不过,恐怕在场之人无人能出其右。
只是,由他来说这句话,似乎很不合时宜。
宋凛生微叹。
相较于宋凛生的纠结,周乐回面上却是一片释然,她无所谓地笑笑。
对。言罢,周乐回又同宋凛生补充道,事实而已,宋大人不必介怀。
可是,他既与你有约,做什么要去应试春闱呢?
文玉百思不得其解,闻大公子高中探花一事,她早在宋凛生那里听说过,可却不知背后竟还有这许多周折。
你懂什么?彦姿两手环胸,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凡举子哪有不想应试春闱的?
从前他同真正的闻彦姿一处玩耍时,便听其说起家中家中兄长闻彦礼读书习字是如何发奋、如何勤勉,照这架势,闻彦礼怎么可能不想参加春闱呢?
文玉伸出两指,佯怒地让彦姿闭嘴。
可是周乐回却无太大的情绪波动,听了彦姿的话,也只是笑着点头。
是啊,凡举子哪有不想应试春闱的呢?
那一声极轻极淡,似乎在问众人,又似乎在问自己。
十年磨一剑,一朝试锋芒。周乐回眉心微蹙,起初,他只说不想多年苦读无法得到证明,说应试春闱不过是给自己设下的一道考题。
待答完这题,不论结果如何,都会回到江阳与我一道建设书院。
你信了?众人皆沉默不语之时,彦姿直愣愣地发问。
文玉一噎,只得在心中再次默念道:
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从前敕黄总忧心让她私自下界会惹麻烦,如今看来她同彦姿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周乐回柔和的目光扫过彦姿,未见一丝不悦,只轻轻颔首,是。
做过的事,无论好坏,她都承认、都接受。
她不能站在现在去苛责当时的自己。
周先生这般坦荡,倒叫彦姿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果然人不能只读圣贤书,若得闲多看看话本子,便知这不过是老套的桥段而已,怎么会信了呢
彦姿扁扁嘴,弱弱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
文玉眼角眉梢都耷拉下来,后来的事她大致能猜到一二。
不过是鸟雀离分、再难重逢。
后来周乐回长舒一口气,状似轻松地说道,不过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上都繁华,可以想见。
他来信说,上都书院无数、学府更多,邀我去上都做教书先生。
上都女学盛兴,诸多世家小姐请女先生到家中授课,于我而言,不是难事。
周乐回笑着摇摇头,如此一来,既能与他在一处,又能挣一份好前程。
看起来是两全其美的好主意,是考虑周到的万全之策。周乐回垂眸,静默一瞬。
文玉咬咬下唇,有些于心不忍,她放缓了步调,轻轻上前,与周乐回并肩而立。
只希望沉默也能给她力量。
周乐回见状同文玉微笑致意,似重新鼓足了力气,接着说道:他看似考虑了他自己,也考虑了我,可是偏偏不曾考虑过一早许下的诺言。
我想开的是女子学堂,是让江阳女儿无论贫穷富贵、出身高低,都能读书习字的学堂。
而不是谋一份教书的差事,用其赚取酬金、发扬声名,将传道授业当做牟利敛财的手段、沽名钓誉的捷径。
周乐回话到此处,声调之间已然有些哽咽之意,但她不曾停顿,仍勉力坚持。
或许上都书院无数、学府更多,有更好的名望和更高的俸禄,可那又与我何干?
上都从不缺一个周乐回。
而绿水巷的闻道书舍的那些女学生,却不能没有她这个女先生。文玉无声地点点头,似乎有些明白周先生的选择。
所以你拒绝了闻彦礼的邀约。文玉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周乐回的双眼。
那双冰雪冷霜一般的眼睛,如今满含热泪,往日的冷静自持渐渐解冻,却又传达出令人无法忽略的决绝。
我给他回信,告知他日后不必再写信来,从那时起,他做他的探花郎,我开我的小学堂。
周乐回闭了闭眼,掩盖住眸中微红的色彩。
分道扬镳,从此陌路。
话音落下,似夏日的骤雨忽来,轰隆隆的雷声敲击着每个人的心头,潮湿闷热一齐涌上,将人的胸腔占满,令人喘不过气来。
在场的诸位一时之间皆是缄默不语,无不为之伤怀感慨,但唯有一人似乎游离在众人之外。
既已做好了决定,又为何夜半出行、独自垂泪。
荇荇眼帘半阖,浓密的睫羽投下一小片阴影,令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你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第189章
内室风声渐息,唯烛光寂寥,直至荇荇话音落地,也不见有人出声。
我周乐回低垂着眼眸,其中伤情不言而喻,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我虽写信回绝了他,做出了遵从本心的决定。
周乐回话音一顿,再开口已是说不出的哀戚,可一想到从前读书习字的时候,在先生面前许下的共建江阳、广开学堂的誓言,到头来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山盟不再,海誓难寻。
文玉抿唇不语,她似乎能想见,无论再如何利落决断、再如何冷静自持,真到了这样的境地之中,恐怕也会忍不住烦忧罢。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企图将纷乱的思绪理正。
可诸事交杂,如同解不开的毛线球一般缠绕在一处,令文玉很是苦恼。
一旁的宋凛生见状,只轻轻靠近文玉,在宽大的衣袖遮挡下,拍了拍她的手背。
榻上的荇荇眸光轻动,向来波澜不惊的眼扫过文玉二人,终究是再难平静。
白日里要在书舍讲学,自是诸多不便,夜里归家,又恐惹父母担忧。
周乐回无奈地叹息一声,是以我才会在夜半之时,去远水河畔散散心,权当排解一二罢了。
才会落下那一滴滴不肯显露人前的泪水。
话到此处,即便不再说明,在场的众人也能知晓其中的意思。
两小无猜,天各一方。
纵使是不悔离分,却难以毫无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