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文玉托着下颌的手渐渐垂下,覆于前胸
这里,快要喘不过气了。
小玉,小玉?宋凛生的声音分明极近,却好似从悠远的山谷中传来。
文玉反应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嗯?
阿兄他宋凛生适时止住了话头,他得给小玉留下余地。
没事,阿兄他云游四方、向来如此,今日也是途径江阳,连我也未能预先得知。文玉嘴上解释着,可心中却并不如她表面那样轻松。
宋凛生闻言轻轻颔首,绽开了笑意,他回身将那食盒提起,抬手向文玉示意,那,小玉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
文玉顺着那食盒往上看去,宋凛生温润如玉的脸庞背着光,笼罩在一小段阴影之中,却掩盖不住他眉梢眼角的笑意。
陈勉之事总算有个了结,他应该很高兴罢?
好啊,一起吃?文玉按下心中思虑,也露出个笑容来。
只要能帮到宋凛生就好。
宋凛生颔首,嗯。
他是很高兴,程廉之事的真相浮出水面,陈勉的伤情能得搭救,以及
能同小玉一同享用这道节气馄饨。
宋凛生抬眼瞧了瞧天色,天朗气清、万里无云,这是连日来,他最安心的一个清晨。
内室。
当文玉吞下最后一口小馄饨的时候,仍感觉意犹未尽。
鲜美的鸡汤底,浓郁的清香之气充盈着她的鼻尖,而各色不同的内馅儿,更是每一口都叫她惊喜连连。
她喜欢的醉蟹、鱼生,通通都有。
方才分明也没多少功夫,宋凛生竟然能寻到这样多的食材,还做出这道节气馄饨。
文玉偏头去看,宋凛生正斯斯文文地饮着甜汤,汤匙起落之间就连一丝声响也无。
规矩板正,这是文玉对他的第一印象。
文玉撅着嘴,唇齿之间的香气尚未散去,她却忽然想起另一桩事来。
一餐饭的松快不过片刻,而早先的疑虑却是深重,无数念头冒起,文玉眼见着宋凛生饮完最后一口汤水,便急忙开口。
对了
对了
没想到文玉和宋凛生同时开口,她二人四目相对之时,皆是面上一红。
你先说
小玉先说
文玉双眉蹙起、鼓着两腮。怎么回事?今日她和宋凛生说话怎么就跟约好了似的。
宋凛生瞧她那气鼓鼓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他一面放下手中汤匙将碗筷收入食盒,一面轻声说道:小玉先说罢?是有何事?
文玉松了腮帮子,吐出一口浊气。
在确认宋凛生让她先说之后,文玉眉间的忧愁仍是化也化不开。
她一双眼锁在宋凛生收拾餐食的手上,往下看去,一只雕花刻纹的食盒正安静地躺在桌上。
昨夜我为枝白接生之时,意外得知在同知院外那只打落的食盒,并非她带来的。
宋凛生凝眉,食盒,是有这么回事。
文玉一手肘支颐,另一手在桌上来回画着圈,起先枝白情况危急,我见那食盒,自然以为是枝白带来给我的。
许是不慎听见我们在内室的对峙,叫她一时间慌了神,这才打翻了食盒,自己也跌落在地。
宋凛生聚精会神地听着,手上刚好放下最后一只碗盏,他盖上食盒,以指腹摩挲着上头的花纹。
当时我并未多想,可后头与枝白说起此事,她却说自己是听见一声脆响,像是瓷器落地的声音,追上去查看,这才不慎跌倒的。
话到此处,有些事已是不言而喻。
宋凛生同文玉对视片刻,将文玉的话在脑海中捋了一遍,这么说,另有其人?
正是。文玉正色道,此人趴墙角偷听在前,害枝白跌倒在后,实在可恶!
会是谁呢?
文玉紧盯着宋凛生手中的食盒,那上头的花纹式样,越看越眼熟。
似乎,与昨夜那只是同一式样?
只是当时夜色浓稠,她也未来得及细看。
宋凛生,这只食盒文玉犹豫着,欲辨认清楚些。
宋凛生俯首去看,即刻便明白文玉所指,这是今晨我在府衙的后厨借用的,并非我们府上的物件。
文玉了然,既不是枝白带来的,自然不是宋宅的物件。
我看它与昨夜同知院那只很是相似,即便不是十成十的一致,也有八九分文玉放缓了语速,脑海中却反应迅速。
是府衙的人?得出这样的结论,文玉并不意外。
宋凛生低垂着眉眼,掩藏于眼睫之下的双目眸光流转。文玉的话似一柄明烛一般,将他猜测当中的某个背光处点亮,个中关窍瞬间贯通。
有一个人,在你我动身之前一早便告辞回了府衙。宋凛生两指在食盒上轻叩,发出规律的声响,但是直到你我入府衙,甚至到现在已过了一夜,也不曾见其露过面。
若在府中,不好好当差,又该去了何处呢?
宋凛生眼见着小玉眼中的疑惑渐渐散去,片刻间,清明之色涌动在她那一双狡黠的杏眼之中。
你是说文玉恍然大悟,一个人的名字浮上心头,阳生?
宋凛生抿唇轻笑,同文玉颔首。
文玉噌地起身,作势便要往屋外而去。
小玉宋凛生一愣,只来得及起身唤道,做什么去?
文玉闻声回头,满脸的疑惑不解,抓人啊?他昨夜扔下食盒逃窜,眼下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宋凛生眼睫扑闪,有一瞬的愣神,片刻之后皆化作哭笑不得。
他赶忙上前拦住文玉,引她回桌前坐下。
文玉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只顺着宋凛生的步伐往回走,一路到桌边,直至坐下,也没摸清宋凛生的意思。
小玉。宋凛生温声细语的,不见丝毫急迫,扔下食盒不假,逃窜却不一定。
宋凛生的双眼弯弯,耐心地同文玉解释着。
一切不过你我的猜测,并无实证。
况且,便是他真的听去了昨夜的谈话,也也不违法。
他想着合适的措辞,斟酌着与小玉说话。他怕让小玉觉得莫名其妙,分明是他将此事指向阳生,却又不让小玉去抓人,岂不古怪?
文玉听着宋凛生的话,双眉越蹙越紧,眼中疑惑也是比先前更甚。
那当如何?任由他去?
宋凛生轻轻摇头,你放心,我已让洗砚去核查,想必也快有消息了。
如今,我担心的是另一桩事。
前尘往事真真假假,若不揭开,便也过了。
可若是一旦揭开,莫说身在其中的亲历者,即便是他们这些不相干的看客,也必须直面血淋淋的事实。
更何况阳生呢。
你是说文玉猜到宋凛生要说什么,只是她也别无他法。
你怕阳生知道他的身世?
文玉一默,阳生从来都只当自己是贾大人的养子,如今乍然出现个匪祸头子,还说是他亲父,他怕是难以承受。
是。宋凛生颔首,满眼皆是惋惜之色,阳生,并无什么过错。
是阴差阳错。文玉一叹。
谁会知道当日水火不容、正邪不立的贾大人和程廉,会在一场围剿之中,一人流窜多年,另一人却能不顾立场、不计前嫌地收养其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呢?
宋凛生眸光幽深,静默不语。
他不知自己这样做,是否真的正确。
为了诱使贾大人说出真相,竟选择攻心之计,以多年前的秘辛为柄,以阳生母亲的画像为饵。
这样的鬼蜮伎俩,当真光彩吗?
即便最后得成所愿,剖开从前的真相。
可若是这样的真相,会伤害到另一个无辜之人呢?
是他思虑不周,才让阳生
连日来,自以为运筹帷幄、皆在掌控的宋凛生,头一次生出了茫然的感觉。
宋凛生一脸的神情不属,文玉便是想不注意也难。
文玉咬着下唇,得想个法子才是。
不一定啊。文玉抬手敲了敲那食盒,脆生生的响声随之而来。
宋凛生纷乱的思绪被其错开,听着小玉没头没脑的话,他一时间有些愣神,嗯?小玉,你说什么?
我说不一定啊。
文玉一脸的无谓之色,似乎只是说着今日的天色很好,早点也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