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鸡没养成,鸭也没养成,宋昭这阵子一直忙着学骑马。
素木普日亲自给她选了一匹白马,性情最温顺,名字叫珍珠。饶是如此,宋昭还是每天都学得很暴躁。
“素木普日!珍珠怎么一直在转圈?”
“它根本不走路,你喂马了没有?它老是停下吃草!”
“它用尾巴扫我的脸了。”
“溅我一腿口水星子!”
“素木普日!!!!!”
素木普日从黑风背上跳下来,张开双臂走到珍珠旁边,接住下马的宋昭。
“你缰绳收太急了,它有点不耐烦,甩了下头,不是故意的。”
“哦,那对不起。”
宋昭回头摸了摸珍珠,又继续对他皱眉:“你不是说珍珠是全马场脾气最好的?”
“你也说过你脾气好。”素木普日一摊手,挠挠脖子上那道刚掉痂的疤。
宋昭白了他一眼,走回凉棚里喝水。不远处的另一片草地上,小伙子们正牵着马带游客漫步。天南地北的陌生人站在同一片蓝天下,宋昭似乎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受过生活。
这半个月除了学骑马就是吃饭睡觉,日子安逸得像是偷来。有时乌扬噶他们会过来找她聊天,大家对她和素木普日的事好奇不已,偶尔还提起那个把他打出一身伤的“神秘人”,宋昭听得想笑,却不知能回答些什么。
草原接纳了她的脚步,却没有接纳她的心,总觉得哪天一觉醒来,这样的日子就又消失了。
“想啥呢?”
素木普日走过来,沿途避开几个水坑。前几天持续下雨,草地湿答答的,上午他神神秘秘地说要看个好东西,宋昭骑着珍珠跟他去了,结果是一个大癞蛤蟆。
挨了一顿暴揍之后老实了,宋昭把剩的半碗水递给他,起身又要去找珍珠。
“我再上马去跑两圈。”
“别跑了,别把我马累死。”素木普日把她拽回来,“这阵子练太多,你两边大腿里都磨青了。”
“上了药了,又不怎么疼。我多练几次才能快点学会啊。”
“草原上的事不需要快点。”素木普日拉着她手向外走,吹一声哨,黑风和珍珠自觉跟上来,“日子还长得很,把喜欢的事留着,慢慢过。”
“那现在要去哪?”
“马上七月中了,锡林郭勒要开那达慕大会,昭昭,跟我一起去吧。”
……
宋昭行装简单,只带了两身换洗衣服,除此之外就是陈义的骨灰。开了四个小时的车来到锡林郭勒盟,隔着窗就看到了高高耸立的五彩敖包。
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很多外地游客也在这时期赶来,前来参会的人比想象中多更多,场面极为盛大。
大会在三天后正式开始,宋昭一下车,就看到了素木普日的老朋友——山货店老板卓力格图。
他年年都来这里,跟当地转场的牧民一样,有自己固定的蒙古包,素木普日今年提前找人安排,在他旁边也搭了一个。此时见苏木和宋昭一起过来,比山货店那天更为亲近,卓力格图笑得像个慈祥老奶。
“苏木,你真慢啊,我都等你两天了。”
“来那么早干啥,吃草啊。”
素木普日笑着边说边伸手接宋昭的背包,宋昭却习惯性地避开,不肯放手。他的笑容僵了一拍,送她去休息,又出来跟卓力格图说话。
宋昭用绢布擦拭了柜子,小心把背包放进去,才观察蒙古包的环境。这里的陈设极为用心,甚至掐好时间备下了热奶茶和肉干儿奶块儿,宋昭想起以前在额尔古纳那段时光,坐在矮床上愣了一会儿。
中午吃过饭,素木普日带她出去转了一大圈,赛场、表演台和美食分区都在紧锣密鼓地布置中,除此之外,草原的风景和家里也没什么不一样。
晚上卓力格图备了烤羊宴,请他们过去一起吃,正好宋昭也想着该为天葬的事答谢他,三人围坐一桌,素木普日切了一片羊肉,还没放进宋昭碗里,门外就响起一声喜悦的呼喊:
“苏木哥!”
来人穿着一身火红颜色的蒙古长裙,脖子上挂一串蓝松石与南红相间的珠串,乌黑的头发编成辫子垂在两侧,两眼弯弯笑着,是一张二十出头的青春脸蛋。
“我给绍布婶婶打了电话,她说你今年夏天不回去,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这儿!”说着,她也不需邀请,跟卓力格图打了声招呼,就直接进来坐到素木普日旁边。
素木普日只是看了她一眼,不作声地朝宋昭挪近,与她拉开距离,才问:“你不上学?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都毕业了!回来建设家乡呀。苏木哥你真是不关心我。”
“哦,挺好的。”
素木普日瞧不出什么特殊情绪,继续给宋昭切羊肉。女孩的目光紧随着他,像才看见宋昭似的,上下打量一番,惊讶道:
“这个姐姐是谁呀,以前从没见过,是格图阿哥的罗加
蒙语,意为“心上人”
吗?”
她问得天真烂漫,素木普日却很正式地说:
“是我的罗加。”
砰的一声,女孩手里的奶茶壶倒在桌上,壶嘴溢出来的茶汤打湿红色裙摆,她的声音有如碎裂的陶瓷杯:
“你在开玩笑吧!”
“挨呀挨呀,快,宝音快擦擦!”卓力格图适时递过来一条毛巾,从女孩儿进来开始,他就一脸三级预警,这会儿瞧着氛围不对,赶忙哄小孩似的说:
“这有啥好开玩笑的,你苏木哥都三十岁了,再不找媳妇就打一辈子光棍,有喜欢的人了是好事啊。”
“怎么会打光棍!我!”宝音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脸红成一团,看宋昭的目光更像是在喷火,最终把毛巾摔在旁边,起身就走了。
素木普日没理会,给宋昭切满了一小盘肉,宋昭夹起一片,什么都没说,照常吃饭。
她倒了两杯马奶酒,向卓力格图郑重道了谢。饭后与素木普日一起出了蒙古包,两人并肩朝住处走去,夜色朦胧之中,又看到了宝音。
宝音就在格图蒙古包的不远处,等了一顿饭的时间,都没等来素木普日去找她。此时看着两人像要住在同一座蒙古包的样子,她冲过来时显得更生气了。
“苏木哥!我有话要跟你说!”
素木普日牢牢牵着宋昭的手,坦然道:“我也有话要跟你说,但今天太晚了,明天吧。”
“有什么晚的!月亮电灯似的照着呢!”她坚持想现在就说,可素木普日不为所动,宝音念头一转,又跑到宋昭身边,把宋昭的手从素木普日手里拽出来,自己握住。
“那我不敢一个人睡觉,让这个姐姐今晚陪我睡!”
她执拗得像个孩子,心思已经摆在明面上,无非就是不想让他们两个睡在一起。宋昭抽回自己的手,冷淡拒绝:
“我不认识你,还是换个人吧。”
不等宝音反应,宋昭转身先走回蒙古包,大概三五分钟之后,素木普日也进来了。
两人沉默着各自洗漱,宋昭靠在矮床上,随便翻开一本桌子上摆的书。素木普日撤掉床中间阻隔的小木桌,凑到她身边来,把她捧着的书抽出来扔开。
“宋昭。”
他总是连名带姓的叫她,用手抬起宋昭的脸,非要她看着他。
目光相对,素木普日坦白道:“她叫宝音,是诺敏的妹妹。”
“诺敏?”
“就是出了意外的,和我订过婚的那个姑娘。”
宋昭点头,有些出乎意料。宝音表现出来的对素木普日的喜欢已经非常明显,却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
“诺敏出事那年她刚上大学,家里没钱,学费是我出的。有时候我回额尔古纳过年,正好她放寒假,偶尔能碰上几面,但今天我没想到她会来。”
宋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早就知道她喜欢你吧?”
素木普日抓了一把头发,老实坐正,“一开始真不知道,后来她有事没事总去找我额尼,还回回等我吃饭,我就有点猜出来了。但她没来找我说过,我也没法表示啥。”
“本来我想过年和你一起回去,见额尼一面。不管额尼这次同不同意,我们过我们的。小姑娘见着咱们俩结婚成家,肯定也就没心思了。没想到在这儿碰见,我会跟她说清楚。”
“结婚成家?”宋昭侧过头,语气稍微有些僵硬:“你额尼很喜欢她吗。”
素木普日察觉到宋昭的低落,很不在意地说:“宝音是鄂温克族的。只要是鄂温克族,什么我额尼都喜欢,她一直都这样,你不用管。”
宋昭抬手关了灯,在黑暗中答他:
“嗯。睡觉吧。”
第二天宋昭醒得很早,蒙古包离会场草原有一段距离,但还是隐约听见了嘈杂声。素木普日出去准备早饭了,宋昭洗漱之后推开蒙古包的门,清晨带着凉意的风吹来,她打了个冷颤,走回去披上了素木普日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