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崔致远,感觉如何?”萧翌走到床边,目光锐利地扫过崔致远的面色和胸口包扎的位置,声音低沉却带着关切。
  张亦琦也立刻上前,动作娴熟地检查崔致远的脉搏和伤口情况。
  “殿下,王妃”崔致远想撑起身子,被萧翌一把按住肩膀。
  “躺着说话。”萧翌的语气不容置疑。
  “感觉…好多了,幸得王妃妙手回春。”崔致远声音依旧虚弱,但精神比昨日清醒时明显好了不少,唇色也恢复了些许正常,只是那苍白的虚弱尚未完全褪尽。
  张亦琦仔细检查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脉象平稳有力,引流也通畅,崔将军,你这条命,算是从鬼门关硬抢回来了。接下来就是静养,万万不可再牵动伤口。”
  萧翌紧绷的下颌线这才真正松弛下来一丝,他看着崔致远,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好好养伤。”
  “是,殿下。”崔致远低声应道。
  萧翌又看向守在床边,明显憔悴却努力打起精神的长宁:“长宁,辛苦你了。”
  长宁连忙摇头:“不辛苦,致远哥哥能醒过来就好。”她看向张亦琦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依赖。
  萧翌点点头,与张亦琦交换了一个安心的眼神。两人没有久留,嘱咐崔致远好好休息后,便一同离开了军帐。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寒风,留下帐内淡淡的药香和劫后余生的宁静。
  数日后,天气放晴。广袤的雪原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连绵的齐军大营开始拔寨。
  凯旋的号角响彻云霄,低沉雄浑,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宣告着这场持续数月、浴血奋战的最终胜利。一列列整齐的军阵在雪地上铺开,黑色的甲胄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枪戟如林,旌旗蔽日。士兵们脸上带着疲惫,却难掩胜利的豪情与归乡的渴望。
  中军位置,一辆特制的、铺着厚厚毛毡、减震性能极佳的宽大马车格外引人注目。崔致远躺在里面,身上盖着温暖的狐裘,身下垫着厚厚的软垫,尽量减少颠簸。长宁坐在他身旁,细心地照看着。马车周围,是萧翌亲自指派的精锐亲卫,严密守护。
  萧翌端坐在高大的黑色战马上,位于整个队伍的最前方。他身着玄色亲王常服,外罩墨色大氅,身姿挺拔如松。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少了几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多了几分沉稳的威仪。张亦琦、高先生、何婵娟则乘坐在他侧后方一辆装饰相对雅致的马车上,透过车窗,目光平静地扫视着行进的队伍和远处辽阔的雪原。
  庞大的队伍缓缓开拔,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马蹄踏在冻土上,节奏沉稳而有力。玄色的甲胄映着皑皑白雪,形成一幅肃穆而壮阔的行军图卷。队伍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承载着胜利的荣光、逝者的哀荣、伤者的坚韧,以及无数颗归心似箭的心,朝着帝都晋安的方向,坚定地、浩浩荡荡地踏上了班师回朝的漫长归途。
  身后,是烽烟散尽的北疆雪原,埋葬着野心、仇恨与一位疯癫公主破碎的一生。前方,是象征着权力与繁华的晋安城,等待着英雄的凯旋。
  朔风卷起砂砾掠过岔道口,何长生默默跟在沈冰洁身后,向众人道别。漠北之战的硝烟虽已散尽,沈冰洁却早已将归处定在玉门关。于她而言,军营是重生之地,而晋安城里那座雕梁画栋的沈宅,只剩蛛网尘封的孤寂。或许马革裹尸、血染关隘,才是她刻进血脉里的宿命。
  临别时分,张亦琦将重新誊写的医案手记郑重交到何长生手中,又细心备下礼物,嘱托他带给田力与王妈妈。泛黄的纸页间,工整的字迹凝结着无数个悬壶济世的日夜。
  ”张姐姐,往后遇上疑难病症,我能写信向你请教吗?”何长生眼中满是期盼。
  ”当然可以!”张亦琦温言应下,目光却不自觉飘向远方。
  少年紧接着的追问让空气凝滞:”那...你还会再来玉门关吗?”
  她迟疑了。若换作从前孑然一身,她定会脱口而出应允。可如今,她已是拖家带口,所有决定当然不能随心所欲。她下意识看向萧翌,却见他噙着笑意,从容接过话头:”本王每年都要巡视四大都护府,王妃自当随行。玉门关,肯定是要去的。”
  ”当真?”何长生的惊喜溢于言表。
  张亦琦笑着点头。
  沈冰洁向萧翌行军礼作别。转身扬鞭之际,她最后一次回望萧翌,目光如淬了火的钢刀,炽热又克制。那些藏在心底十余年的情愫,终究化作马背上猎猎飞扬的披风。若不能共绾同心结,那么以战友之名并肩,守护这山河万里,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
  崔致远到底是武将出身,凭着强健的体魄,恢复得极快,昨日已顺利拔除了引流管。然而,那日他被担架抬回时面如白纸的模样,却像一根刺,深深扎在长宁心底。如今,哪怕崔致远只是轻轻皱一下眉,她也会立刻慌慌张张地要去请张亦琦来把脉问诊。
  张亦琦哭笑不得,无奈道:“长宁公主,崔将军现在生龙活虎的,你就别折腾我这个庸医了成吗?”
  长宁却不依不饶:“那你就在我这辆马车里歇着吧,也方便照应。”
  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惊得张亦琦心头一颤:“这可使不得!就算是坐堂大夫,也有打烊歇业的时候,我总得喘口气不是?”
  长宁仍不死心:“这辆马车宽敞得很,你既能照看病人,也能好好休息呀。”
  “此一时彼一时,心境不同,哪里能一样呢?”张亦琦态度坚决,说罢便转身,毅然决然地回到了自己的马车。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长宁气得直跺脚:“真是冷酷无情!”
  崔致远见状,劝慰道:“公主,我真的无恙,不必劳烦王妃守在这里。”
  长宁却固执己见:“需要不需要是一回事,想不想又是另一回事。你为救二哥哥受了这么重的伤,若心上人在身边陪着,心情舒畅些,自然好得快。这不正是个好机会,把张亦琦留在身边?二哥哥也不好说什么。就算……就算没个结果,能天天看着她,心里也能宽慰些不是?”
  话音未落,崔致远的脸色已阴沉得可怕:“你就是这么想的?”
  “我也曾倾心于人,自然懂得爱而不得的滋味,我是真心为你着想啊!”长宁急切解释。
  崔致远却冷笑一声,翻身躺下,再不愿多说一个字。车厢里的气氛仿佛瞬间降至冰点,长宁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反应过来,崔致远心高气傲,这般“望梅止渴”的提议,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无形的羞辱?
  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里,崔致远早能利落地翻身上马,却始终不肯施舍长宁一个眼神。随着京城城楼的轮廓在天际线若隐若现,他周身的寒意分毫未减。长宁攥着车帘的指尖微微发颤,终于按捺不住追了出去。
  ”崔致远!”她气喘吁吁拦住马头,”你当真还在恼我?”
  崔致远勒住缰绳,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冷硬的阴影:”公主一心要将我推到旁人身边,又怎会在意我的喜怒?”
  ”我不过是...”
  ”不过是自作聪明?”他翻身下马,玄色衣摆扫过枯黄的野草,”我对张亦琦早已云淡风轻,公主这番好意,恕我无福消受。”他逼近一步,眼底翻涌着少见的情绪,”你既知开怀有益伤病,为何还要用那些话气我?”
  长宁怔在原地,看着他翻身上马扬尘而去。半晌,她跌跌撞撞钻进张亦琦的马车,却见萧翌正倚着软垫翻看书卷。”我明明是为他好!”她红着眼眶嚷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哪里说错了?”
  张亦琦将茶盏轻轻一搁,望着车窗外疾驰的身影摇头:”一个是榆木脑袋,另一个呢是锯了嘴的葫芦。”
  萧翌忽的轻笑出声,惹来张亦琦的怒目而视。他放下书卷,眼底尽是促狭:”夫人这话,倒让我想起当年某人,也是这般横冲直撞,气得我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
  张亦琦耳尖泛红,随手抓起软垫掷过去:”就你记性好!”
  车外春意盎然,车内也因这番调笑添了几分暖意,只留下长宁攥着衣角,还在琢磨那个”榆木脑袋”话里的玄机。
  第136章 雪融春生(二)
  后半程的路途里,萧翌大多时候都守在马车内陪着张亦琦。车窗外的风带着草木清气涌进来时,何婵娟正掀帘与长宁换去另一辆马车,临走前还朝张亦琦眨了眨眼,明晃晃的笑意里藏着对小夫妻的体恤。
  张亦琦指尖缠着车帘流苏,轻轻掀开一角。外头已是四月春光,田埂上的新绿漫到天际,几树桃花开得正盛,粉白花瓣被风卷着掠过车窗。她望着这融融暖意,忽然觉得漠北的冰天雪地像场遥远的旧梦——那时帐外风雪呼啸,帐内烛火昏黄,而此刻掌心触到的阳光,才是实打实的安稳。
  萧翌正翻着一卷古书,见她望着窗外出神,便合了书卷放到小几上,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手背:“今日风暖,待会儿我带你去骑马。出去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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