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宋若甫坐在太师椅上,脊背微微佝偻,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缓缓摩挲着手中的翡翠扳指,半晌才开口:“梁亭和申广义先后倒下,我们所依仗的兵权又被萧家那对兄弟收了回去。想找吐蕃借兵,自然要被他们敲竹杠。”
  宋修其来回踱步,袍角扫过地面,带起一阵轻微的响动。他突然停下脚步,眼神中透露出警惕与担忧:“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吐蕃人不得不防。”
  宋若甫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声音低沉而威严:“修其,越是到这个紧急关头我们越不能自乱阵脚。你去通知那些吐蕃暗卫,若是想在晋安活下去就须得听从我们的号令,否则到时候被萧翌发现了,他们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厅内压抑的气氛。
  宋修其微微一愣,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爹的意思是把这两百暗卫当作我们的武力?”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万一他们不听怎么办?”
  宋若甫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冷笑,眼中闪烁着狠厉的光芒:“放一两个出去给萧翌,杀鸡儆猴,你看看猴听不听话。”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宋修其脸上的疑惑瞬间被敬佩所取代,他连忙拱手,恭敬地说道:“父亲英明。”
  宋若甫的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你姐姐最近在宫内怎么样?”
  宋修其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屑,冷哼一声道:“还能怎么样,她估计都快忘记她姓宋了。”
  议事厅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油灯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场秋雨一场寒。
  连续几日绵延雨夜,刑部大牢在其中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青灰色的砖石墙面上爬满青苔,腐臭的霉味混着铁锈气息在甬道中弥漫。萧翌将玄色披风随意搭在肩头,靴底踏过积水时溅起细碎水花,在死寂的牢狱中惊起一串回音。烛火在潮湿的空气中明明灭灭,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交织的阴影。
  “殿下,人已带到。”崔致远抱拳行礼,他身后的铁栅栏后,两个被铁链锁着的吐蕃人正蜷缩在稻草堆里,其中一人额角还渗着未干的血渍,在昏暗中泛着诡异的暗红。这两个人正是宋若甫“慷慨”送来的吐蕃细作。他们被分别关押在相邻却隔绝的囚室,厚重的石门隔绝了一切声息。
  萧翌并未急于用刑。他站在阴影里,如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两张惶恐不安的脸。一个年轻些,眼神闪烁,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另一个年长些,抿着嘴,强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腿肚出卖了他。信息不对等,是撬开硬嘴壳的最佳楔子。
  “崔致远,”萧翌的声音在幽暗的甬道里低沉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去隔壁审。记住,让他们‘听’到彼此的声音,但看不到,更摸不着。”
  崔致远心领神会“是”。
  萧翌慢悠悠地踱步到吐蕃细作的面前,并未立刻发问。他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冰冷的铁栅栏,那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吐蕃人瑟缩了一下。
  “隔壁那位,”萧翌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石壁,“骨头似乎比你硬些。”他故意停顿,让隔壁隐约传来的、崔致远刻意提高音量的严厉喝问:“说!你们其他人在哪?!”落入细作耳中。
  “他说…他认识你,说你知道的比他多,只是嘴硬不肯说。”萧翌的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对方心底,“他在赌,赌本王更看重他的‘忠诚’,还是你的命。”
  年轻细作猛地抬头,眼中充满惊疑和一丝被背叛的愤怒:“他胡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萧翌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上面潦草地画着几个符号,“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密信草稿,怎么,他没告诉你,他已经在给自己找后路了?用你的命,换他活命的机会?”
  这完全是萧翌的杜撰和误导。细作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隔壁适时又传来一声模糊的、仿佛被堵住嘴的闷哼,加剧了他的恐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他的手下,我知道他有一个兄弟在益州,你们可以拿他兄弟威胁他。”
  “益州?”萧翌又问了一遍“他分明是突厥人,为何会有兄弟在益州?”
  细作大哭道“我真的不知道,是他喝多了酒时跟我说的,说打仗结束了,他就和他的兄弟一起回家乡放羊。”
  萧翌将这个消息写在纸上,叫人递给崔致远。崔致远审问犯人并未疾言厉色,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惋惜。
  “你有个兄弟在益州,对吧?”崔致远看了一眼纸条后,转身收起,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平淡,却如重锤砸在年长细作的心上。他的瞳孔骤缩,身体瞬间僵硬。
  “我们大齐有句古话,‘祸不及妻儿’,”崔致远叹了口气,“可惜啊,你那位年轻的同伴,为了自保,似乎什么都说了。包括…你兄弟的具体位置。”他指了指隔壁,“你听,他是不是招得很快?他大概以为,先开口就能活命,还能把罪名都推给你这个‘主谋’。”
  隔壁适时传来铁链哗啦作响和年轻细作带着哭腔、模糊不清的喊声,年长的细作无疑听到了同伴崩溃招供的铁证。他开口说道“他是我的亲弟弟,我们一起被三王子带到大齐,我一路来到晋安,他被安排去了益州。”
  益州,萧翌的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搜寻着这个地方,是拱卫京畿的第一道屏障!吐蕃大军竟如入无人之境,盘踞于此?
  事关重大,萧翌连夜乔装,快马加鞭赶赴益州。当他看到本该属于大齐的城池,如今却布满吐蕃营帐时,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益州距离长安不过数百里,这在驻兵几乎可以直指京畿,一旦吐蕃从这里起兵,就如同在文景帝的心脏上悬了一把利刃。
  暮秋的晋安城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中,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城头,寒风裹挟着细沙在街巷间肆虐,吹得店铺的幌子猎猎作响。张亦琦站在医馆的雕花窗前,望着街上形色匆匆的行人,手中研磨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药香混着墨香在室内弥漫,却难以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自那日萧翌真的只是抽空回来看了她一眼就行色匆匆地离开了王府,走时也带走了吐蕃人的画像,自那日后整个晋安城的气氛便愈发紧绷。往日里,萧翌派来暗中保护她的暗卫如同隐于夜色的鬼魅,踪迹难寻。而如今,白日里都能看见身着玄色劲装的侍卫在医馆附近来回踱步,王府门前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卫兵们腰间的佩刀在阴云下泛着冷光,将原本宁静的府邸衬托得如临大敌。
  “打听到消息了。”何云天匆匆踏入医馆,袍角带起一阵风,吹散了桌上的医案,“京城里混进了吐蕃的细作,前日刚在菜市口斩了两个,听说脑袋都悬在城楼上示众呢。”他神色凝重,额头上还沁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飞奔而来。
  何婵娟手中的药罐“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瓷片四溅:“这吐蕃人都混进晋安了,那这晋安岂不是很危险。”
  何云天抹了把脸,压低声音继续道:“更要命的是,兵部丢了好几份兵防图。盗图的竟是兵部的官吏,说是欠了一屁股赌债,把图拿到黑市换钱。”他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这人也不知道哪份是真,哪份是假,偷了好几本出去。刚得了钱还没捂热乎,就被广陵王的人抓了个正着。”
  医馆内的气氛愈发凝重,药柜上的铜铃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张亦琦却恍若未闻,她盯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医案,思绪早已飘远。自萧翌上次离开后已经有二十多天了,虽每隔几日便能收到萧翌的书信,字里行间皆是温柔关切,可如今这剑拔弩张的局势,又怎能不让她忧心忡忡。
  “亦琦?”何婵娟轻声唤道,见张亦琦没有回应,不由得担忧地看了何云天一眼。
  张亦琦回过神来,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沉吟片刻后说道:“师娘,明日我想告假一日。”她抬起头,眼神坚定,“我要进宫一趟。”
  张亦琦把要进宫的事情告诉了连翘,她知道连翘有特殊的通道可以联系到叶临或者徐福,这样萧翌也就知道了。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徐福便匆匆赶来。萧翌这位属下一向沉稳,此刻额头上还沁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他恭敬地行了一礼,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王妃,殿下说明日他会亲自来接您进宫。”
  次日清晨,薄雾还未散尽,王府门前便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张亦琦刚对镜梳妆完毕,便听到院中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起身,裙摆扫过绣着并蒂莲的软垫,在铜镜中映出一抹温柔的身影。
  萧翌一身玄色劲装,腰间的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他大步跨进房门,眉眼间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却在见到张亦琦的瞬间化作一抹柔和的笑意:“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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